踏出昆仑秘境的那一刻,凛冽的山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与谷内温暖如春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无忌下意识地运起九阳神功,一股暖流自然流转全身,将那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他如今神功大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跌落冰涧便需依靠雪狐体温才能存活的孱弱少年。
花月影紧随在他身侧,纯白的皮毛在雪地中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眸,警惕地打量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雪山。她同样运转起妖力,冰雪环境对她而言非但不是阻碍,反而能补充她的消耗。
数年与世隔绝,外界已是另一番光景。张无忌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带着花月影,朝着山外走去。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踏在深厚的积雪上,只留下极浅的痕迹,显露出深厚的内功根基。
一路上,他偶尔会停下,辨认着某些似曾相识的地形,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里,或许是他当年被朱九真追赶仓皇逃窜过的地方;那里,或许是他忍着寒毒发作的痛苦艰难跋涉过的路径。往日的苦难与屈辱,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清晰,却已不再能轻易刺痛他的心。九阳神功赋予他的,不仅是力量,更有了一份沉淀下来的从容。
花月影默默观察着他。她能感觉到张无忌身上那种内敛的自信,这与数年前那个绝望无助的少年判若两人。但她同样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那份固有的仁厚与单纯,并未因力量的强大而改变。这让她既感欣慰,又不免有些担忧。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过分的善良,有时反而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行了约莫大半日,终于走出了雪山范围,地势渐低,出现了稀疏的植被和冻土。空气中的寒意稍减,偶尔能看到被积雪半掩的兽道。
“狐仙姐姐,我们先去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也好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太师父和武当派近况如何。”张无忌停下脚步,对身边的雪狐说道。尽管知道她无法用人言回应,但他早已习惯了与她商量。
花月影点了点头,用鼻子指向东南方向。她的嗅觉远比人类敏锐,已经捕捉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烟火气息与人畜活动的味道。
张无忌对她深信不疑,当即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前行。
又走了约一个时辰,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几十户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缕炊烟袅袅升起,给这荒凉的山野增添了几分生气。
村口有几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孩童正在雪地里追逐嬉戏,看到张无忌这个陌生面孔,以及他身边那只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的狐狸,都好奇地停下了玩耍,远远地张望着,既害怕又好奇。
张无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去,拱手道:“几位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何处?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孩童们见他态度友善,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抢着答道:“这里是雪窝子村!今年是元顺帝至正……至正多少年来着?”他挠了挠头,看向同伴。
另一个孩子补充道:“是至正十八年啦!”
至正十八年……
张无忌在心中默算,自己跌入昆仑秘境时,似乎是至正十三年左右。不知不觉,竟然已过去了五年多。他心中感慨万千,又问道:“那你们可曾听说过武当派张真人的消息?”
孩子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他们世代居住在这偏远的雪山脚下,对于远在湖北的武当派,自是闻所未闻。
张无忌有些失望,但也理解。他谢过孩子们,正准备进村找户人家讨碗水喝,再细细打听,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村口一侧堆积的柴垛。
柴垛旁,丢弃着几块破损的木板,上面用拙劣的笔法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标记,旁边还有一些模糊的字迹,似乎是“明教……诛……”
张无忌瞳孔微缩。明教?他记得父母曾提及,明教被中原武林视为魔教,与各派多有纷争。难道这几年,明教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不动声色,走进村子,找到一户看起来较为和善的人家,讨了碗热水,并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些肉干与主人家分享,借此攀谈起来。
从这户村民口中,他得知了一些零碎的消息。近几年,天下动荡,反元义军四起,其中尤以明教势力最为浩大,与元兵厮杀不断,据说总坛就在不远的光明顶。朝廷视明教为心腹大患,屡次围剿,六大派似乎也与明教摩擦不断。至于武当派的具体消息,村民便不知晓了。
光明顶……六大派……
张无忌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父母之死,与那逼迫他父母的六大派中人脱不开干系。如今听闻明教与六大派冲突,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他谢过村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雪窝子村。
花月影跟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她明白,一旦踏入江湖,这些恩怨情仇便会如潮水般涌来,避无可避。她轻轻用身体蹭了蹭他的腿,以示安抚。
张无忌感受到她的关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狐仙姐姐,我们走吧。无论如何,先找到太师父和武当派,弄清楚情况再说。”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东南而行,那是通往中原的方向。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早已悄然编织。
在他们离开雪窝子村不久,途经一片枯木林时,花月影的耳朵突然敏锐地动了动,她猛地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声,浑身的毛发也微微炸起。
张无忌如今功力深厚,经她提醒,也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他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风中,传来了微弱的马蹄声、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嘎声,以及……几个有几分耳熟、却让他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寒意的谈笑声!
他拉着花月影,迅速隐身在几棵粗大的枯树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林间小道上,缓缓行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前车后跟着几名骑着骏马、佩带刀剑的健仆。而马车旁,并辔而行的两人,赫然是——
身穿火红锦缎袄裙,外罩雪白狐裘,容颜娇艳依旧,眉宇间骄纵之气更胜往昔的朱九真!
以及那个面色苍白、一副谄媚姿态的卫璧!
竟然是他们!
张无忌的身体瞬间僵硬,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节发白。多年前冰涧旁的绝望、被欺骗的愤怒、濒死的痛苦……种种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但此刻仇人相见,那刻骨的恨意与厌恶,依旧如此鲜明!
花月影感受到他身上骤然升腾起的怒气与杀意,心中也是一凛。她抬头看向张无忌,只见他双眼死死盯着朱九真和卫璧,呼吸变得粗重,周身那平和温润的九阳真气,竟隐隐有躁动失控的迹象!
不好!
他心神已乱!
花月影立刻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同时仰起头,对着他发出急促而尖锐的低鸣,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张无忌被她尖锐的鸣叫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他低头,对上雪狐那双充满担忧与警示的眼眸,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沸腾的杀意渐渐平息。
他不能冲动。
朱九真和卫璧不过是仗势欺人的小人,杀之不难。但如此一来,势必暴露自己的行踪,引来红梅山庄乃至其背后势力的追杀。他如今身负神功,自然不惧,但他尚未弄清父母之死的真相,尚未找到太师父,绝不能因小失大,过早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九阳真气重新归于平和中正。他对着花月影,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冲动。
花月影见他冷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马车上的朱九真似乎有所感应,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咦?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卫璧立刻讨好地道:“想必是林中的野物,九真妹妹不必在意。”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名健仆过去查看。
那健仆提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向枯树林。
张无忌和花月影屏住呼吸,将身形彻底隐匿在树干与积雪的阴影之中。
那健仆在附近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便回去复命了。
朱九真也没再多想,一行人继续沿着小路,朝着与张无忌他们相反的方向,迤逦而去,谈笑声渐渐远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道尽头,张无忌才缓缓从树后走出。他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冰冷,再无半分当年的怯懦与恐惧。
“红梅山庄……朱九真……”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笔账,迟早要算。”
他转身,看向身边忠诚的伙伴,目光重新变得温和:“我们走吧,狐仙姐姐。”
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稳。
重入红尘,风波已起。而他,已非吴下阿蒙。
花月影跟在他身侧,雪白的身影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一盏宁静的灯。
她知道,真正的江湖路,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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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