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饥饿和刺骨的寒冷中,艰难凝聚起来的。
花月影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狭窄、虚弱且无比脆弱的容器里,四周是呼啸的风,卷着粗糙的沙粒,打在……打在羽毛上?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任何小世界的景象,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枯黄的草原。天空是高远而苍凉的蓝,几朵云被风吹得零落。她正趴在一个由枯草和羽毛勉强垒成的巢穴里,巢穴筑在一处低矮的断崖石缝中,勉强能遮蔽些许风寒。
剧烈的虚弱感席卷了她,伴随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食物和温暖的极度渴望。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形态。她尝试调动灵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那丝伴随她穿越的本源妖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全都用来维系这具幼小躯体的生机了。
她低下头,看到了覆盖着稀疏白色绒羽的胸脯,以及一对软弱无力的、同样覆盖着绒毛的翅膀。
禽鸟?而且,还是一只雏鸟?
一股庞杂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高空翱翔的视角,锐利的目光可以穿透云层锁定地面的猎物,凛冽的寒风刮过翼梢……那是成年白雕的记忆。然而最后定格画面,却是绝望的悲鸣,巨大的阴影,利爪的撕扯……是狼?不,比狼更可怕,是同类争斗,还是……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濒死的虚弱。
她,花月影,上古花灵,历经诸多武侠世界,如今竟成了一只父母双亡、奄奄一息的白色雏雕?
“咕……”
一声轻微的鸣叫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带着幼兽特有的无助和凄凉。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不安的“呱呱”声由远及近。花月影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瞳孔骤然收缩。
三只秃鹫。
它们盘旋着,降低了高度,贪婪而猥琐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这只孤零零的雏鸟身上。这些草原的清道夫,最擅长发现并清除像她这样的“弱肉”。它们翅膀扇动带来的腥风,已经吹到了她的脸上。
危机!致命的危机!
花月影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全盛时期,这等凡俗禽鸟,她一个念头便能驱散。可如今,她连抬起翅膀都费力,如何抵挡?
她拼命地想要站起来,想要发出威吓的鸣叫,可喉咙里只能挤出更加微弱可怜的“啾啾”声。那几只秃鹫显然更加兴奋了,它们不再盘旋,开始试探性地向着崖壁俯冲,锋利的喙瞄准了她毫无防护的脑袋和眼睛。
要死在这里了吗?刚进入这个世界,就以如此憋屈的方式结束?
不甘心!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她猛地一蹬腿,想要向石缝更深处躲去,却只是让身体踉跄了一下,反而更加暴露在外。
一只最大胆的秃鹫已经落在了巢穴边缘,歪着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残忍的戏谑,它张开带着钩子的喙,朝着她的眼睛狠狠啄下!
花月影甚至能闻到它口中腐肉的腥臭气。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是石块重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伴随着秃鹫吃痛的怪叫。
花月影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只试图攻击她的秃鹫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中了翅膀,正扑棱着向后退去,发出愤怒的“呱呱”声。
一个身影,挡在了巢穴前方。
那是个孩子。
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敦实,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皮袄。他的脸蛋被漠北的风沙吹得黑红粗糙,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但那双眼睛,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澄澈、干净,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张开双臂,尽管个子不高,却努力地想将整个巢穴护在身后,面对着三只比他大得多的凶禽,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异常认真:“走开!不准你们欺负它!”
是郭靖。
花月影瞬间认出了他。虽然比任何影视形象都要年幼,但那眉宇间的憨厚和眼神里的纯良,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侠之大者隐隐重合。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幼小?
那三只秃鹫显然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不点放在眼里。被砸中的那只尤其愤怒,它尖叫着,再次腾空,这次却是直接朝着郭靖的脸扑了过来!另外两只也蠢蠢欲动,从侧翼包抄。
郭靖显然也很害怕,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但他一步也没退。他弯腰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笨拙却用力地朝着飞来的秃鹫扔去。
“走开!走开!”
他的准头并不好,大部分石子都落了空。只有一块擦着秃鹫的翅膀飞过,更是激怒了它们。
一只秃鹫趁着他投掷的间隙,猛地从他侧下方掠过,锋利的爪子在他胳膊上划了一下。
“嘶——”郭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皮袄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依旧死死挡在巢穴前,像一头固执的小牛犊。
花月影看着这个明明自己也很弱小,却拼死保护一个陌生“幼鸟”的孩子,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就是郭靖吗?天生的侠义心肠,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受伤。
集中精神!集中!
她拼命压榨着那丝几乎不存在的本源妖力,试图与这具白雕的身体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她是妖,是灵,即便力量微乎其微,对禽鸟的威慑应该还是有一点的!
起来!叫出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昂起头,不再是幼鸟无助的“啾啾”,而是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却带着某种古老威仪的尖鸣!
“呖——!”
这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嘶哑,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更高层次生命的气息,让那三只凶悍的秃鹫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盘旋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看看郭靖,又看看巢穴里那只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的雏鸟,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
郭靖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巢穴里那只似乎突然精神了一些的小白雕,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更加卖力地挥舞手臂,大声驱赶:“快走!再不走我喊我师父来了!”
或许是那声奇异的尖鸣,或许是郭靖锲而不舍的驱赶,也或许是觉得为了这么一只瘦小的雏鸟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当,那三只秃鹫互相看了看,最终不甘心地“呱呱”叫了几声,振翅飞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蓝色的天幕下。
危险暂时解除。
郭靖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小脸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胳膊上火辣辣的疼。他龇牙咧嘴地看了看伤口,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巢穴。
他蹲下身,黑红的脸上带着未褪的紧张和纯粹的好奇,仔细打量着巢穴里这只死里逃生的小白雕。
花月影也看着他。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眼中的清澈和担忧。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又怕惊扰到她,手指在半空中犹豫着。
“你没事吧?”他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安抚,“别怕,坏鸟被我打跑了。”
花月影心中五味杂陈。想她花月影,何曾需要被一个孩童如此保护?但此刻,这份笨拙的守护,却成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丝,也是唯一一丝温暖。
她轻轻动了动脑袋,蹭了蹭他悬在半空的手指。
羽毛柔软的触感让郭靖眼睛一亮,他惊喜地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你不怕我?”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花月影头顶柔软的绒毛,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你阿爹阿娘呢?”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荒凉的崖壁,小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就剩你一个了吗?跟我一样……”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花月影安静地靠在他的指尖,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温暖。她能感觉到这具幼小身体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郭靖看着雏鸟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食物的巢穴,眉头紧紧皱起。他想了想,忽然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摸索了半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紧紧包着的东西。打开手帕,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看起来就没什么滋味的奶疙瘩。这大概是他自己舍不得吃,偷偷留下来的零食。
他把奶疙瘩掰下一小块,用指甲仔细抠下一点点碎屑,递到花月影的嘴边。
“给你吃。”他眼神期待,“吃了就不饿了。”
那奶疙瘩带着一股浓郁的奶腥味,若在平时,花月影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她,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啄食着他掌心的食物碎屑。
粗糙,干硬,却带着眼前这个孩子全部的心意。
看着她肯吃东西,郭靖开心地笑了,比刚才打跑秃鹫还要高兴。他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着她,时不时用手拢住她,帮她挡住从石缝里钻进来的冷风。
“你别担心,”他一边喂,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以后天天来看你,给你带吃的。等我长大了,学会很高的武功,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荒凉的崖壁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只奄奄一息的雏鸟,在这苍茫的漠北草原上,构成了一幅微小却无比坚实的画面。
花月影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感受着体内稍微恢复的一丝暖意,抬头望着这个决定要保护她的男孩。
活下去。
跟着他,活下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呼唤声。
“郭靖——!”
“郭靖——!跑哪去了?该回去练功了!”
是江南七怪中韩宝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郭靖身体一僵,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看了看花月影,又看了看传来声音的方向,显得左右为难。
他不能把小白雕独自留在这里,晚上会更冷,还会有其他野兽。可是,带它回去?师父们会同意吗?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是玩物丧志?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小心翼翼地,用那双还带着泥土和伤痕的小手,极其轻柔地将花月影捧了起来,藏进自己温暖的怀里,只让她的小脑袋露在外面。
“别出声,”他压低声音,紧张地嘱咐,“我带你回家。”
怀里的空间狭窄而黑暗,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体温和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花月影能感觉到他小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快速而有力。
郭靖猫着腰,沿着断崖的阴影,朝着与呼唤声相反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
他能成功把她带回去吗?那个充斥着严厉师傅和繁重功课的“家”,会接纳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异类”吗?
前路未知。
花月影缩在少年的怀里,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心中却悄然悬起。这趟全新的漠北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