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那一箭,并未能夺走萧峰的性命。或许是花月影散尽修为为他挡劫,那源自上古花灵的磅礴生机无形中护住了他一丝心脉;或许是他在最后关头,那超越生死的顿悟与对阿朱、对花月影的无尽眷恋,激发了他体内潜藏的、属于契丹勇士最顽强的生命力。
当他在剧烈的疼痛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胸口那锥心的痛楚,而是唇边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清苦药香的湿润。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抹憔悴却难掩绝色的容颜。
是月影……不,更准确地说,是那个曾在星宿海幽谷、在塞外月光下惊鸿一现的灵体,此刻却凝实了许多,正用一个削薄的石片,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捣碎的草药汁。她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身形也比之前虚幻了不少,显然为了救他,她本就濒临溃散的灵体再次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你……醒了……”见他睁眼,她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如释重负,声音虚弱得几乎随风而散。
萧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别动!”花月影急忙按住他,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眼中满是心疼与后怕,“那一箭……离心脉只差毫厘……你真是……真是吓死我了……”
她的话语带着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低下头,更加小心地为他擦拭血迹,重新敷上捣好的草药。那专注而温柔的模样,与平日里清冷空灵的形象截然不同,却更加真实地撞入了萧峰的心底。
他这才打量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个避风的石窟之中,身下铺着干燥的茅草,旁边燃着一小堆篝火,驱散着塞外的寒意。显然,是她在最后关头,强撑着最后的力量,将他带离了那片修罗场,找到了这处栖身之所。
“阿朱……她……”萧峰猛地想起,挣扎着想要起身。
“她无事。”花月影按住他,轻声道,“我灵体溃散前,看到少林寺的玄寂大师带人赶到,将她接走了。她只是悲伤过度,身体并无大碍,有少林高僧照料,想必能慢慢平复。”
听闻阿朱安全,萧峰心中稍安,巨大的疲惫与伤痛再次袭来,他重新躺倒,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花月影。他看着她在篝火旁忙碌,为他换药,喂他喝水,动作轻柔而细致。火光映照着她略显虚幻却依旧绝美的侧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为何……要如此救我?”他声音沙哑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自认亏欠她良多,若非为了他,她何至于一次次损耗本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花月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亦不知。或许是……不忍见你就那般死去。或许是……习惯了守护在你身边。”
她的回答带着一丝迷茫,却更显真挚。千年的修行,让她本应超然物外,可这个男人的豪迈、悲怆、重情重义,却如同最烈的酒,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搅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守护他,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萧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这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却背负了太多的家国恩怨、身世之苦,最终落得众叛亲离、自戕谢罪的下场。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却不料,在这绝境之中,竟还有这样一个异类,不惜一切,拼死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这份情意,太重,太沉。
他伸出手,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却坚定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花月影浑身一颤,讶然抬头,对上他深邃如渊的眼眸。那眼中不再只有悲凉与决绝,而是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而柔软的东西。
“萧某……欠你太多。”他声音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此生……恐难偿还。”
花月影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温度,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某种更深沉的情感,只觉得灵体深处一阵悸动。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无需偿还。你活着,便好。”
简单的六个字,却蕴含了千言万语。
萧峰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抓住了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温暖。篝火噼啪,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一者温热粗糙,布满老茧;一者冰凉柔软,近乎透明。截然不同,却在此刻紧密相连。
塞外的风依旧凛冽,但在这小小的石窟中,却因这无声的陪伴与交融的情感,滋生出了足以抵御一切寒冷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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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番外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