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月下惊魂一瞥后,花月影对黑木崖顶那道红色身影的关注达到了极致。她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幽魂,将所有感知都聚焦于崖上,试图从那庞杂而强大的气息波动中,捕捉更多关于东方不败的信息。
她发现,那股气息的活跃有着某种规律。通常在子夜前后,以及黎明破晓时分,最为强盛且不稳定,仿佛对应着他修炼《葵花宝典》的关键时刻。而白日里,气息则相对内敛,但依旧如同蛰伏的火山,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压。
这几日,乱葬岗又添了几具新尸。其中一具,死状极为奇特,浑身不见明显外伤,但七窍流血,面容扭曲,仿佛经历了极致的痛苦与恐惧。花月影从其残留的血气中,感受到了一股阴柔诡谲、却又霸道无比的异种真气痕迹,与崖顶东方不败的气息同源,却更为暴戾杂乱。
显然,此人成了东方不败练功的试验品,或是未能承受其真气灌输而亡。
“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花月影的意识中回荡着关于这门邪功的只字片语。由男子之身,强行逆转阴阳,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人化生”之境,其过程之痛苦、心神之扭曲,可想而知。这些失败的试验品,便是那条血腥道路上微不足道的注脚。
她对东方不败的认知,除了强大、孤独、诡异之外,又添上了一条——残忍。对自己残忍,对他人亦残忍。
这一日,午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倾盆大雨。乱葬岗上的阴风比平日更烈,卷起地上的枯骨与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花月影正凝神炼化着昨夜吸收的些许月华(尽管被崖壁遮挡,依旧有零星洒落),以及过滤掉怨念后相对精纯的阴煞之气。忽然,她敏锐地察觉到,崖顶那股强大的气息,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崖下移动!
不是月下漫步时的飘忽,也不是处理教务时的沉稳,而是一种……带着几分急切,甚至可以说是“雀跃”的移动方式?
她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将自身彻底融入周遭环境。
几乎是同时,一道耀眼的红影,如同划破阴沉天际的血色闪电,自黑木崖上疾掠而下!速度之快,远超花月影的想象,她甚至未能完全捕捉其轨迹,只觉眼前一花,那袭红衣已然出现在了乱葬岗边缘,昨日他曾站立过的那块巨岩之上。
这一次,他并非背对,而是面向着乱葬岗的方向。
天光虽暗,但距离更近,花月影终于得以更清晰地看清他的形貌。
依旧是一身大红衣袍,绣着繁复而妖异的金色纹路,宽大的袖口与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衬得他身形修长,甚至有些单薄。长发未束,如墨般泼洒在肩头,几缕发丝拂过他那张白皙得过分、俊美近乎妖异的脸庞。
他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物品。那是一件展开的、以最上等的丝绸制成的……女式衣裙?颜色是极为娇艳的桃红色,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大朵大朵的并蒂莲花,针脚细密无比,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东方不败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衣裙,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竟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混合了极度痴迷、狂热欣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少女怀春般的羞涩与满足的光芒。
他伸出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衣裙上的绣花,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抚摸情人的面颊,又如同鉴赏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此刻也变得真切了许多,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喜悦。
“完美……真是完美……”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再是月下的寂寥叹息,而是带着一种柔媚入骨的腔调,听得花月影灵体一阵莫名的战栗。“这并蒂莲……当世唯有本座……唯有我,方能绣出如此神韵……”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尸骸、白骨、冲天怨气,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眼中只有那件桃红色的衣裙,只有那上面他亲手绣出的、象征着“成双成对”、“永结同心”的并蒂莲花。
花月影怔住了。
眼前这一幕,与她之前认知中那个残忍、霸道、孤寂的魔教教主,形成了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差。
一个武功盖世、权势滔天的男子,一个修炼了诡异邪功、变得不男不女的存在,竟然会像个怀春少女一般,在这尸横遍野的乱葬岗旁,如此痴迷地欣赏、抚摸一件女装?
这已不仅仅是性格的扭曲,而是身份认知、情感取向的彻底混乱与颠覆!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他那专注而痴迷的眼神,看着他指尖那近乎虔诚的抚摸动作,花月影心中竟生不出多少厌恶与恐惧,反而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陷于自身编织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也无人能懂的……极致孤独。
他追求的“完美”,他倾注心血的刺绣,他此刻流露出的“少女情怀”,在这残酷血腥的现实背景下,显得如此荒诞,却又如此……悲凉。
《葵花宝典》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灵魂。他抛弃了男性的身份与社会认同,试图拥抱一个想象中的、完美的“女性”世界,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歧路,是绝路。
就在花月影心念电转之际,东方不败似乎终于从对衣裙的痴迷中稍稍回神。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乱葬岗。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月下的漠然一瞥,而是带着几分审视,仿佛在为自己的“杰作”寻找一个合适的“观众”。
他的视线,掠过一具具狰狞的尸骸,掠过森森白骨,最终,竟停留在了花月影所化的那株彼岸花上。
或许是因为这株花开得格外妖艳,在这片死寂与灰败中,那抹血色显得尤为刺眼;或许是因为它恰好生长在视线所及的显眼位置;又或许,仅仅是……冥冥中的一点缘法。
东方不败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了彼岸花那无声绽放的凄艳。
花月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灵识紧绷到了极点。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好奇,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同类般的微妙感应?
是因为她也是“异类”吗?是因为她同样生长在这不祥之地,绽放着不属于人间的美丽吗?
东方不败盯着那株彼岸花,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他脸上那痴迷喜悦的神情渐渐褪去,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深邃与莫测。他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缓缓地,将手中那件桃红色的衣裙重新仔细叠好,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接着,他身形一晃,那袭红衣再次化作一道惊鸿,悄无声息地掠上陡峭的崖壁,消失在黑木崖的阴影之中。
他来时如风,去时如电,只留下那件华美衣裙的残影,和乱葬岗上空回荡的、更深的谜团。
花月影久久未能平静。
红衣惊鸿,一瞥惊心。
她看到了他强大背后的扭曲,也看到了扭曲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无人能懂的孤独与悲凉。
这一次,不再是远观的魔影,而是近乎直面的震撼。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与这位任务目标之间,那根无形的命运丝线,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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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