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明走到院角的水井边,打上一桶沁凉的井水,毫不犹豫地从头顶浇下。
冷水冲击着滚烫的皮肤,带走的不仅是汗水和疲惫,也让他翻腾的心绪逐渐沉静。
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他闭上眼,仔细感受着体内那股逐渐沉淀、却愈发凝实的力量。
夕阳西下,天边铺开了大片温暖的橙红色霞光。
莫天明换好校服,仔细擦干头发,对妹妹说:“小雨,你先回去帮师娘准备晚饭,我这边还有事。”
看着妹妹乖巧点头离开,他转身走向武馆演武厅。
师父陈刚已经在那里等候。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极有默契地避开前门可能存在的视线,从武馆侧后方的小门悄无声息地转入后巷。
陈刚凝神探查了片刻,抬手示意。
师徒二人随即融入傍晚嘈杂的人流,朝着学校方向快步走去。
……
榕城三中,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
教学楼里顿时喧闹起来,桌椅挪动声、笑语喧哗声不绝于耳,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脸上带着结束一天学业的轻松神情。
高三七班教室里,周琛正和周围同学一样低头收拾书包。
他把最后两本习题册塞进包里,拉上拉链,随手将书包甩到肩上。
“周琛,一起去打球吗?”前排男生回头喊道。
周琛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不了,我爸让我直接回家。”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无奈。
“好吧,那周一见。”
周琛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挤挨挨,他微微侧身避开打闹的同学,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校门口走去。
……
校门外几十米处的一个小报刊亭附近,陈刚买了份《榕城晚报》,顺势靠在亭子旁的阴影里,看似边看报边等人。
莫天明则蹲在不远处的路沿上,目光低垂,仿佛在发呆,实则眼角余光牢牢锁定着校门口涌出的人流。
放学的人流越来越密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莫天明眼神一凝,低声说道:“师父,他出来了。戴眼镜,校服拉链没拉,背着黑色双肩包的那个。”
陈刚看似随意地翻动报纸,目光却锐利地穿透缝隙,瞬间锁定了那个男生——对方正和同学有说有笑。
只仔细打量了一眼,陈刚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那少年步伐轻浮,肩背单薄,书包带松松垮垮,看不出丝毫长期锻炼形成的挺拔体态;
呼吸浅快,说笑间气息杂乱无章,与内息悠长的武者截然不同;
眼神活泛却分散,透着普通学生特有的倦怠和闲散,完全没有练武之人应有的精光内蕴或本能警惕。
“不对劲……”陈刚的声音混在报纸轻微的响动里,低沉而肯定,“这小子身上没有半点功夫底子。架子是散的,气是浮的。这种状态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莫天明想起那天在教室窗台,周琛从背后拍他肩膀,被自己本能反应吓得脸色发白的模样——那确实不像习武之人的反应。
这个判断像一盆冷水,泼在莫天明灼热的仇恨之上。
他完全信任师父的眼力,但这个结果与他得到的线索、内心的认定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怎么会这样……”莫天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躁与困惑,“难道张大爷记错了时间?或者,只是同名同姓?”
“先跟下去再说!”陈刚打断他的猜疑,目光仍然锁定着周琛,“看看他去哪里。重点是到他家,或者说……是见到他的父亲。”
“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凝神专注。
周琛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和同路的同学闲聊着最近的考试内容,脸上偶尔露出高三学生常见的疲惫或无奈神情。
走过一个路口后,同行的同学相继挥手道别,转向不同的方向。
周琛独自一人继续前行,嘴里轻轻哼着流行歌曲,脚步轻快。
他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拐进一个略显老旧的居民区。
这里的楼房多是五六层的红砖或灰墙宿舍楼,阳台上晾晒着各家的衣物。
最终,周琛走进一个临街的单元门洞,老式防盗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楼洞旁的墙面上,模糊地印着楼栋号。
陈刚和莫天明在远处街角的电线杆阴影下停步,仔细观察那栋楼和周围环境。
楼里传来炒菜声、电视新闻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充满了日常生活的烟火气息。
陈刚凝神感知了半晌,缓缓摇头,脸色更加凝重:
“楼里的气息很杂乱,但都是寻常过日子的动静,察觉不到任何练家子的血气波动。”
他看向莫天明,眼神锐利:“如果他父亲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么要么他还没回来,要么……他隐藏自身的本事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能够完全融入世俗生活,不露出半点痕迹。”
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麻烦和潜在的危险远超预期。
“师父,那我们现在……”莫天明盯着那栋沉寂的旧楼,手不自觉地握紧。
“绝对不能轻举妄动。”陈刚果断摇头,“走,找个地方盯着。打听消息的事情,我们不能亲自去做,那样会打草惊蛇,也会留下痕迹。”
夕阳的最后余晖擦过屋顶,将影子拉得细长。
师徒二人退到街对面一家招牌褪色的小面馆,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去。
店里没什么客人,油腻的桌椅泛着光。莫天明要了两碗牛肉面,陈刚点了壶茶。
两人在最里侧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刚好能看清对面单元楼的门洞,又隐于店内的阴影之中。
蒙着油污的窗玻璃成了天然的掩护。
“放松一些,别绷得像根弦似的。”陈刚声音压得极低,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热水烫洗杯筷,动作自然得像老熟客,“用窗框做参照,用余光扫视,别死死地盯着某一个点。这些要领都记住了吗?”
莫天明深吸一口气,依言调整,将过于集中的注意力扩散开来,不再“钉死”某个特定位置,而是让整个街角场景落入视野。
对面的单元门、路边的菜贩、来往的行人,都成了他观察画面中的元素。
面很快端上来了,热气腾腾。
莫天明没什么胃口,筷子漫不经心地挑着面条,维持着发呆般的松弛状态。
陈刚斟了两杯浓茶,将一杯推到徒弟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借着氤氲的热气和举杯的动作,眼角余光始终笼罩着街对面。
……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街角,朝着单元楼走来。
“周医生,才下班啊?今天的肋排很不错,要不要来点?”卖菜阿姨的大嗓门隔着街道隐隐传来。
莫天明的呼吸不由地顿了一下,捏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没有立刻转头,仍然强迫自己保持原先的松弛状态,但眼角的余光已经迅速瞥向对面的师父。
几乎在同一时刻,陈刚倒茶的动作有一个细微的停顿,壶嘴悬停在杯沿上方。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街面,但眼底那份闲适已然褪去,变得如同鹰隼般专注锐利。
他极其轻微地向莫天明的方向偏了下头。
师徒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无须任何言语。
那一瞬间的眼神碰撞,已经交换了所有的信息:
是他。
这个被叫作“周医生”的男人,极大可能是周琛的父亲。
陈刚继续将茶斟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周身那股松弛的气息已经悄然收敛,转变为全神贯注的审视姿态。
……
“哦?新鲜吗?那来一小条吧,麻烦刘婶了。”那中年男人闻声停下脚步,温和地笑了笑,脸上带着忙碌一天的倦意,“再顺便搭一点小青菜就好。”
“好嘞!正好拿回家给您儿子炖个汤,补补身体!”刘婶一边麻利地收拾,一边笑着说道。
男人付了钱,接过两个薄薄的塑料袋。
这时两个遛弯回来的老太太路过,笑着打招呼:“周医生,买菜呢?”
“是啊,这就回去了。”男人客气地点头,侧身让过老太太,步履寻常地走向单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