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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余波与抉择

山林重新将阿木一行人拥入怀中。

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却又无比安心的拥抱。熟悉的草木气息,混合着雨后泥土特有的、带着一丝腥甜的芬芳,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大地深处的沉稳脉动,如同母亲的心跳,温柔地抚慰着他们刚刚经历了镇子混乱与危险的惊魂。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安心,如同晨曦薄雾,看似笼罩万物,实则脆弱不堪。身后远处,镇子方向的骚动和零星枪声尚未完全平息,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远去,那头名为“贪婪”的野兽,只是暂时被激怒和惊吓,正在舔舐伤口,酝酿着更凶猛的反扑。

“快,先离开这里,回寨子再说!”经验丰富的林叔压低了声音,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的每一片树影、每一丛灌木。他手中的猎刀虽然收回,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紧绷的待发状态,仿佛随时准备扑向任何潜在的威胁。

阿木点点头,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重新背起身体虚弱、仍有些惊魂未定的阿娘。母亲的身体很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有那双紧紧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传递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和依恋。岩哥则搀扶住脚步蹒跚、气息微弱的老祭司。五人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只有猎人才知道的、被岁月和脚步打磨得光滑的隐秘小径,以最快的速度向深山里的寨子赶去。

一路上,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树脂。只有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阿娘紧紧搂着儿子的脖子,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阿木后背那片早已被汗水和硝烟浸透的衣襟。那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失而复得后巨大的欣慰和依然残留的后怕。她的嘴唇在阿木耳边微微颤抖,反复喃喃着:“阿木……我的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太危险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啊……”

“阿娘,没事了,我们回家了。”阿木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超越他年龄的镇定,试图给予母亲最大的安慰。他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微微颤抖,这让他心中的怒火和对山外人的憎恶又加深了一层。那股在镇上目睹同胞被欺辱、母亲被掳走时燃起的火焰,此刻并未熄灭,反而被这温热的泪水浇灌,燃烧得更加内敛,也更加炽烈。他暗暗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他的家人和族人。

老祭司虽然疲惫,但一双睿智的眼睛却始终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时不时地看向阿木的背影,那目光中有惊叹,有欣慰,更有深深的忧虑。阿木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少年,甚至超出了一般“倾听者”的范畴。他不仅听到了“石灵”之音,更成功地与之建立了初步的、近乎“合作”的关系,并运用这股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在戒备森严的镇上救人,并引发了一场足以让山外人胆寒的“神迹”。这份能力和胆识,令人震撼,但也意味着,他必将承担起更加沉重和复杂的责任。老祭司仿佛看到了一个时代的交接,一个少年被命运推上了风口浪尖,未来的路,将布满荆棘与迷雾。

终于,在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寨子的轮廓在望。那熟悉的吊脚楼群,虽然多处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像一只只受伤的巨鸟,但那残存的屋檐,那依然矗立的寨门,都象征着他们最终的归宿。

留守的寨民们早已听到了远处的巨响和动静,正聚在寨口焦急地张望。当他们看到阿木等人背着阿娘和祭司平安归来时,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哭声!

“回来了!祭司回来了!阿嫂回来了!”

“阿木哥成功了!真的是山神显灵了!”

“天哪,他们真的回来了!”

人们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接过伤员,簇拥着他们回到暂时清理出的、还算完好的几间屋子里。巴叔等人也陆续返回,他们虽然有些狼狈,有人受了轻伤,手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但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胜利的喜悦。他们成功地拖延了可能的追兵,并且无人死亡,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寨子里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绝望和恐惧被暂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振奋和希望。所有人看向阿木的目光都彻底改变了,那里面充满了信任、依赖甚至是一丝敬畏。这个少年,不仅深入了禁忌之地安然返回,更从凶恶的山外人手中救回了祭司和亲人,还引动了“山神”之怒!他已然成为了寨子新的主心骨,是黑暗中的那束光。

老巫师和他那几个追随者,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脸色灰败,不敢上前。他们的威信在这一刻彻底扫地。他们曾经宣称山神震怒,需要献祭,结果献祭带来了更大的灾难。而阿木,这个他们眼中的“异类”,却真的“请”来了山神的力量,救回了所有人。巨大的反差让他们无地自容,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藏在阴影中。

然而,欢庆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最初的激动过去,当大家拥抱、哭泣、互相拍打着肩膀之后,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每个人。

寨子依旧残破,一半的房屋化为灰烬,剩下的也大多受损,难以遮风挡雨。粮食在之前的混乱中被山外人抢走、烧毁了大半,地窖里只剩下一点勉强能支撑几天的杂粮。伤员需要药物治疗,天气逐渐转凉,夜晚的山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住所的修复迫在眉睫。而最大的阴影是——山外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他们吃了大亏,死了人(混乱中肯定有乡丁或勘探队员伤亡),丢了抓走的人,还损失了物资。下一次再来,必然会是更加凶猛、准备更加充分的报复!他们甚至可能会调动更多的军队和更厉害的武器!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妇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人心中恐惧的闸门。喜悦过后,巨大的迷茫和恐惧再次笼罩了众人。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阿木和老祭司身上。

老祭司经过休息,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草药汤,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在阿娘的搀扶下,走到众人面前,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乡亲们,我们暂时安全了,但危机并没有解除。山外人的贪婪不会停止,他们想要我们的土地,想要挖掘山里的矿藏,除非我们彻底屈服,否则冲突不会结束。”

人群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愁苦。

“但是,我们绝不能屈服!”老祭司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枯瘦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屈服意味着放弃祖地,意味着背弃守护我们的山川之灵,意味着我们世代传承的生活将彻底毁灭!我们将成为无根的浮萍,任人宰割!我们的子孙,将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可是……祭司爷爷,我们打不过他们啊……”一个年轻的猎人,脸上还带着伤疤,小声地提出了残酷的现实,“他们有快枪,有很多人……我们只有猎弓和刀……”

“是的,正面抗衡,我们确实力有未逮。”老祭司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目光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内心,最终,它落在了阿木身上,“所以,我们需要改变。我们需要不仅仅依靠勇气和猎刀,更需要依靠智慧,依靠我们对这片山林的了解,以及……依靠‘石灵’赋予我们的启示和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郑重地说道:“阿木,大地之灵选择的‘倾听者’,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勇气。从今天起,我提议,由阿木带领我们,寻找一条既能守护家园,又能应对山外威胁的新路!你们,可愿意信任他?”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集中在阿木身上。有期盼,有忧虑,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信任。阿木深吸一口气,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老祭司身边。他迎向那些目光,少年挺直了脊梁,仿佛一夜之间,他肩上的重量,已经从家庭的担子,变成了整个族群的命运。

“各位叔伯婶娘,”阿木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亮,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祭司爷爷说得对,我们不能硬拼,但也不能坐以待毙。山外人要抢我们的家,毁我们的山,我们绝不答应!”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点燃了人们心中压抑的火焰。

“但是,我们也要活下去,要让受伤的人好起来,要让老人孩子有饭吃,有屋住。”阿木的语气变得更加理性,“所以,我们需要做三件事。”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思路清晰,这是他一路归来,在背负着母亲、听着她的啜泣时,一直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的问题。

“第一,自救。”阿木的第一根手指竖得笔直,“立刻组织人手,清理废墟,优先修复能住人的房屋。老人、妇女、孩子优先。巴叔,你带还能狩猎的人,进山打猎,补充食物。懂草药的婶婶,帮忙照顾伤员。我们必须先稳住自己,不能从内部垮掉。一个家,只要人还在,心不散,就能重建。”

巴叔用力点头:“阿木放心,我这就带人进山!保证让大家有肉吃!”

“第二,防备。”阿木的第二根手指弯曲,如同一张拉开的弓,“山外人肯定会再来。岩哥,林叔,你们带人,在寨子周围和所有进山的要道上,利用地形,设置更多、更隐蔽的陷阱和预警机关。我们不主动攻击,但要让他们每一次进来,都付出代价,都不敢肆意妄为!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山,是我们的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岩哥和林叔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狠厉。他们是最好的猎手,也是最出色的防御专家。他们懂得如何利用每一寸土地,让敌人寸步难行。

“第三,”阿木的第三根手指缓缓伸出,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寨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也是最重要的——沟通和寻找出路。”

众人一愣。沟通?和那些凶神恶煞、拿着枪炮的山外人?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是的,沟通。”阿木肯定地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不是屈服式的沟通。我们要让他们明白,这片山林不是无主的,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夺取的。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强行夺取,只会两败俱伤。同时,我们也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除了抢和逼,有没有别的……可能?”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甚至有些天真。寨民们面面相觑,难以理解。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和敌人要么打,要么逃,哪有什么“沟通”可言?

老祭司却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点头,示意阿木继续说下去。他隐约猜到了阿木的想法,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但也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向。

“而我,”阿木握紧了胸前的叶符,那片叶子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我会尝试更深地理解‘石灵’的意志,弄清楚矿藏的确切位置和它对山脉到底多重要。也许,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既能让山外人得到一部分他们想要的,又能保住我们核心的家园和‘石灵’不受惊扰的区域。但这需要时间,需要信息,也需要……力量作为后盾。”

阿木的计划,并非简单的战斗或逃避,而是一个包含了短期生存、中期防御和长期周旋的复杂策略。他意识到了纯粹对抗的局限性,开始思考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对地形的熟悉、可能存在的矿藏信息、“石灵”的威慑)去谈判,去为寨子争取一线生机。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更是一种超越仇恨的远见。

寨民们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所有,但他们看到了阿木眼中的坚定和条理,感受到了他并非空谈,而是有了切实的想法。再加上老祭司的明确支持和阿木之前建立的威信,人们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新的希望所取代。那是一种在黑暗中看到微光的感觉,虽然微弱,却足以指引方向。

“阿木,我们听你的!”

“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对!守护家园!”

统一的意志再次凝聚起来,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大家不再是无头苍蝇,而是有了领航的船。

阿木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乡亲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肩上的担子却感觉更重了。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兑现他的承诺,找到那条渺茫的“出路”。他不仅要做族人的盾牌,更要成为他们的眼睛,去窥探那条布满荆棘的、通往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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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倾听与探寻

寨子的自救和防御工作在新凝聚的意志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迅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男人们分成两拨,一拨在巴叔的带领下,带着猎弓和短刀,如同融入山林的影子,深入熟悉的猎场。他们不再是单纯的狩猎者,更是肩负着整个族群生存希望的觅食者。每一只猎物,都意味着多一口粮食,多一份希望。另一拨则在岩哥和林叔的指挥下,化身成为灵巧的工匠和陷阱大师。他们利用竹子、削尖的木桩、结实的藤蔓和就地取材的石头,在寨子外围和各个隘口布下层层防线。这些陷阱不再是过去对付野兽的简单装置,而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针对人类的防御体系。他们不再追求一击致命的杀伤,更多的是制造障碍、拖延时间和发出预警。绊索连接着空陶罐,一旦触发,清脆的碎裂声能传遍整个寨子;隐蔽的陷坑底部插满了竹签,上面覆盖着落叶和草皮,足以让轻敌的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利用陡峭山坡设置的滚木礌石,一旦放下,势不可挡……这些传承自祖先的狩猎和防御智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将整个寨子打造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

妇女和老人们则忙着清理废墟,收集可用的木材和茅草,修复破损较轻的房屋。她们的动作或许不如男人有力,但那份坚韧和细致,同样令人动容。懂药草的婆婆们带着年轻女子进入山林,她们是行走的药典,能从万千植物中,准确找到止血、消炎、镇痛的金疮药和草药。她们细心地捣碎、熬制,为伤员清洗伤口、敷上药膏,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关爱。孩子们也力所能及地帮忙传递东西,照看更小的弟妹,他们的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懵懂的坚强。

整个寨子仿佛一个被惊扰的蜂巢,虽然忙碌,却充满了秩序和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老祭司坐镇中央,虽然身体虚弱,但他的经验和威望足以协调各方,处理各种突发问题。他就像寨子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在,大家的心就踏实。

而阿木,则肩负起了那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第三项任务——沟通与探寻。

他需要再次与“石灵”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上一次,他是在极度的愤怒和救母的急切中,凭借本能与“石灵”达成了短暂而强烈的共鸣。那是一次情感的爆发,一次力量的借用。但这一次,他需要的是更精准、更理性的信息。他需要知道山外人觊觎的矿藏的具体位置、分布范围、储量(以“石灵”能理解的方式),以及哪些区域是绝对不可触动、关乎山脉平衡和“石灵”存在的核心地带。

他选择了寨子后面那棵最古老的神木之下作为沟通地点。这棵树据说已有千年历史,树干需要数人才能合抱,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这里是寨子最神圣的地方之一,能量充沛,且相对安静,无人打扰。

他盘膝坐下,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摒弃所有杂念。他不再去想山外人的凶恶,不再去想寨子的困境,他的心神,完全沉入那片浩瀚的意志之海。

有了上一次“心之试炼”的经验和之后成功的合作,这一次的连接变得顺畅了许多。那古老的意志似乎也认可了他,对他的探询给予了更积极、更清晰的回应。不再是狂暴的怒涛,而更像是一片深邃的、等待被解读的星空。

“石灵”的意念依旧庞杂,如同亿万星辰,闪烁着不同的光芒。但当阿木将问题聚焦于“矿藏”和“核心区域”时,相应的信息流开始变得有序起来。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更像是一幅直接投射在他脑海中的、立体的、闪烁着不同光芒的山脉脉络图!

他“看”到了蜿蜒曲折的地脉能量通道,如同人体的血管般遍布整个山脉,其中流淌着微弱却生机勃勃的能量光晕。这些光晕,是山脉的生命力,是“石灵”存在的根基。而在这些地脉网络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尤其是黑风涧深处及周边特定区域,凝聚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呈现出冰冷银白色和暗沉金属光泽的强烈能量反应点!这些光点大小不一,亮度不同,显然代表着矿藏的富集程度和规模。

其中最大、最亮的一个点,几乎就在他们寨子的正下方!那光芒之盛,如同心脏一般搏动着,仿佛是整个矿脉网络的源头。而黑风涧深处,更是好几个重要能量节点和矿脉富集点的交汇之处!

阿木心中骇然。难怪山外人如此志在必得,甚至不惜动用武力!他们寨子,竟然正好坐在最大的“宝藏”之上!这既是财富,也是催命符。

同时,他也清晰地“看”到,在地脉能量网络的核心,尤其是黑风涧最深处那“石心”湖泊周围,存在着一些极其脆弱、如同神经网络中枢般的区域。这些区域的光芒柔和而至关重要,与那些矿藏的冰冷光泽截然不同。它们如同精密的齿轮,相互咬合,维持着整个山脉能量系统的平衡。“石灵”的意念明确地传递出警告:这些区域一旦被剧烈破坏(尤其是大规模爆破开采),将导致地脉能量紊乱甚至中断,引发难以预料的灾难性后果,不仅仅是山体崩塌那么简单,甚至可能影响到更大范围的气候和水文平衡!整个区域的生态都可能崩溃。这,就是不可触动的“核心区”!

“石灵”并非完全排斥人类利用资源——在它的古老记忆里,似乎也有先民少量取用某些地表矿物的事实——但它绝对无法容忍那种竭泽而渔、破坏根基的掠夺式开采。它的愤怒,源于对自身存在受到威胁的本能反抗。

信息流缓缓减弱,如同退潮。阿木睁开了眼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这次沟通耗费了他巨大的精神力,感觉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连灵魂都疲惫不堪。但收获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不仅拿到了“谈判”所需的关键信息底牌,更深刻理解了“石灵”的底线所在。他知道了自己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地上的家园,更是地下这个庞大而脆弱的生命系统。

他立刻找来炭笔和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空间感知能力,将脑海中那幅立体的山脉矿脉与地脉能量分布图,简化绘制成了一幅二维的示意图。虽然粗糙,线条歪歪扭扭,但足以清晰地标出矿藏富集区(用黑色圆点表示)、核心禁止区域(用红色线条圈出)以及大致的范围。

看着这幅图,一个模糊的、大胆的念头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形。

也许……也许真的有一条路?一条极其艰难、如履薄冰,但或许能争取到一线生机的路?不是对抗,也不是屈服,而是……一种基于信息不对等的“交易”?用他们掌握的“安全开采图”,换取山外人的退让和补偿?

他需要验证,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山外人的信息。

他找到了刚刚带队狩猎回来的巴叔。巴叔等人不仅带回了猎物,还带回了一些重要的“情报”。

“阿木!”巴叔抹了把脸上的汗,神情凝重地说,“我们在山林边缘看到了山外人的哨探!人不多,就两三个,穿着勘探队的衣服,鬼鬼祟祟的,不敢深入,但明显是在摸我们的底,看我们的防备情况。我们没惊动他们,悄悄绕回来了。”

“镇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阿木问。

“听几个偷偷跑去镇子外围打听消息的兄弟说,”巴叔压低声音,凑到阿木耳边,“镇上闹翻天了!那天又是地动山摇又是爆炸劫狱,死了几个乡丁,伤了不少人。勘探队的头目和镇长都吓坏了,上报给了县里。现在镇上风声鹤唳,都在传我们寨子有‘山妖’助阵,厉害得很。县里好像也很重视,据说派了人下来调查,但具体会怎么做,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心里也怕。”

阿木沉吟着。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山外人暂时被震慑住了,但绝不会放弃。县里的介入,意味着下一波来的,可能不再是散兵游勇的勘探队和乡丁,而是更正规、力量更强的官府力量。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尝试与山外人建立沟通渠道,在他们决定动用更强力手段之前,抛出自己的筹码和方案。

但这个沟通者,谁去?怎么去?去了说什么?

直接去镇公所?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既能接触到官府、又并非极端敌对、或许能稍微理性对话的人。

阿木想起了那个被他打晕扒了衣服的勘探队员“王老六”。根据之前的审问,那人似乎只是个普通队员,对上面的命令并非完全认同,甚至有些怨气,觉得这活儿又苦又危险,还可能得罪山里的“神仙”。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功夫?

一个计划在阿木脑中慢慢清晰起来。一个冒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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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信使与橄榄枝

阿木的计划大胆而冒险,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决定,派一个信使,带着他的“亲笔信”和一件信物,去找那个叫“王老六”的勘探队员,通过他,向勘探队和镇公所传递信息。

信的内容至关重要。它既要表明寨子的立场和底线,又要展示寨子拥有的“筹码”,同时还要抛出谈判的意愿。既不能显得软弱可欺,也不能过度挑衅,将对方逼入死胡同。这需要极其微妙的措辞。

阿木找来一块稍微好点的麻布,用炭笔,结合自己有限的官话知识和寨子的一些图形符号,艰难地书写起来。他不会写太多复杂的字,更多的是用简单的词句和图示来表达意思。

他写道:

“致山外来客:

此地为我们世代家园,山林有灵,不容毁坏。

我等知你等欲求山中金石(他画了一个矿藏的示意图)。然开采若过度,必触怒地灵,引发大灾(他画了山崩地裂的简笔画,山体崩塌,房屋被毁)。

我等有地灵所示地图(他暗示自己有矿脉分布信息),知何处可取,何处不可动。

若你等愿谈,可约定时间地点,各派数人,不带武器,商议共处之法。

若不愿,强行来犯,地灵之怒,玉石俱焚(他画了之前地动山摇的景象,并画了一个代表寨子和代表镇子的图示一起被摧毁)。

附上信物,以示诚意。”

他在落款处,画了一个简单的叶符图案,那是他与“石灵”沟通的象征,也是他身份的证明。

所谓的信物,是他精心选择的一小块矿石样本。这是他从黑风涧边缘一处矿脉露头处小心敲下来的,矿石品相极好,在阳光下闪烁着明显的金属光泽,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并且确实掌握着矿脉的信息。这块石头,就是他抛出的第一颗“诱饵”。

这封信,软硬兼施。既展示了抵抗的决心和底气(地灵之怒),又抛出了谈判的诱饵(矿脉信息、共处可能),同时给出了看似公平的谈判建议(各派数人,不带武器)。它是一封战书,也是一份邀请函。

写好后,他需要选择一个信使。这个人必须胆大心细,机智灵活,熟悉山路,并且最好能稍微听懂一点官话。

他选中了岩哥的儿子,一个名叫“小风”的十六岁少年。小风从小在山林里长大,跑得像风一样快,而且机灵过人,之前跟岩哥去镇外围卖过山货,听过一些官话,对镇子的环境也略知一二。

阿木将信和矿石样本仔细包好,交给小风,反复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小风,你的任务非常重要,但也很危险。你要悄悄摸到镇子附近,找到那个勘探队的驻地,想办法把这个交给一个叫‘王老六’的人。记住他的样子,不高不矮,脸上有个疤。如果找不到他,或者看到情况不对,人太多,或者他们带着枪,立刻回来,安全第一!东西可以不要,命一定要保住!明白吗?”

小风既紧张又兴奋,胸膛挺得高高的,用力点头:“阿木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送到!我跑得快,他们抓不住我!”

小风带着寨子的希望,如同灵猴般消失在密林之中。他的身影,就像一颗投入未知池塘的石子,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无人知晓。

等待是煎熬的。寨子里的一切工作仍在继续,但所有人的心都悬着,不知道这冒险的一步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是石沉大海,还是引来风暴?亦或是,真的能带来一丝和平的曙光?

两天后,就在大家越来越焦虑,甚至开始怀疑计划是否可行时,小风安全回来了!而且,他带回了回音!

“阿木哥!我找到了!”小风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成功的喜悦和一丝后怕,“我躲在镇外等到他们换岗,认出了那个王老六!他正一个人在营地后面抽烟呢。我趁他没注意,把包着东西的石头扔到他脚边,他吓了一跳,捡起来看了半天,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把东西收起来了,还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好几眼,点了点头!”

这个细节让阿木心中一动。点头,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王老六至少收到了,并且理解了其中传递的“非恶意”和“需要保密”的意味。

又过了一天,一支箭矢带着一封简陋的信,射在了寨子外围一棵大树上,被巡逻的猎人发现,立刻交给了阿木。

信是王老六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也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信已转到队长手。队长很震惊,报给了镇长和县里来的委员。他们争论很久。现同意谈判。三日后正午,黑风涧外三里处的河谷空地,双方各不超过五人,不得携带武器。望守信。”

成功了!对方同意了谈判!

消息传开,寨民们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看到了和平解决的一线希望,担忧的是这是否是山外人的诡谋?谈判能成功吗?阿木要去吗?太危险了!万一他们不讲信用,埋下伏兵怎么办?

阿木看着信,沉思良久。风险极大,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他不能因为害怕而退缩,那样,寨子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去。”阿木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不容置疑,“岩哥,林叔,巴叔,你们陪我一起去。祭司爷爷,寨子就交给您了。”

老祭司看着阿木,眼中充满了担忧,但也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孩子,万事小心。谈判桌上,既要坚定,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记住我们的底线——核心区域不可动,祖地不可弃。其他的,可以周旋。”

阿木重重点头,将老祭司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三日后的正午,黑风涧外三里处的河谷空地。

阳光炙烤着河滩上的鹅卵石,蒸腾起氤氲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阿木带着岩哥、林叔、巴叔,准时到达。他们四人皆身穿干净的麻布衣,赤手空拳,但眼神锐利,站姿如松,透露着猎人与生俱来的警惕和力量。他们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对面,山外人也准时出现了。同样是五个人:勘探队长(一个面色阴沉、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叫李国栋)、镇长(一个穿着长衫、略显富态、眼神精明的老者,叫周富贵)、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深处透着算计的县里委员(姓陈),一个显然是保镖身份的强壮汉子(肌肉虬结,眼神凶狠),以及——那个缩在后面、神色复杂的王老六。

双方在空地中央相遇,相隔十步站定。目光碰撞,无声地交锋。一边是山野的质朴与坚韧,一边是官府的威严与算计。

勘探队长李国栋首先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小子,你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阿木?你的信,我们看了。你说你有地图?还说有什么地灵之怒?哼,荒谬!这是封建迷信!现在是新社会,讲的是科学!”

阿木面色平静,不卑不亢,直视着对方:“信中所言,句句属实。山中矿藏,我等知其分布。何处可采,何处动之必遭天谴,我等亦了然于胸。若非你等强逼,毁我家园,伤我族人,我等亦不愿与地灵之力有所牵扯。”他话语清晰,虽然带着口音,但意思表达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县长委员陈委员推了推眼镜,语气相对缓和,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小伙子,你说你有地图,可否让我们一观?若真如你所说,开采会引发灾害,官府自然不会坐视。但空口无凭,总得有个依据吧?”

阿木从怀中取出那幅绘有矿脉与核心区分布的木板地图,却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展示给对方看:“地图在此。黑色标记为矿脉富集处,红色区域为地灵核心,绝不可动。你等可自行核对边缘零星矿点,便知我所言非虚。”

勘探队长李国栋和陈委员凑近仔细观看,越是看,脸色越是变幻。地图绘制得虽然简陋,但山脉走向、大致方位与他们初步勘探的数据竟有几分吻合!尤其是那几个标出的边缘矿点位置,和他们之前发现的露头点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蛮小子说的竟是真的?他们真的掌握着详尽的矿脉信息?还有那所谓的“地灵核心”、“动之必遭天谴”……联想到之前那可怕的地动山摇和寨子神出鬼没的抵抗,不由他们心里不犯嘀咕。那场地震,真的只是巧合吗?

镇长周富贵打着圆场,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哎呀,既然有话好说,那就好,那就好。阿木是吧?你看,这矿呢,是上头要的,对咱们镇子、对县里发展都至关重要。你们寨子呢,肯定是要搬的,不过官府肯定会给你们补偿,给你们找更好的地方……”

“我们不搬。”阿木打断他,语气坚决,如同一块顽石,“这里是我们的根。祖辈的坟在这里,我们的魂在这里。我们可以谈的是,在不动摇核心区域、不破坏山林根本的前提下,允许你们在特定区域进行有限度的开采。并且,开采所得,需分予我寨子一部分,作为补偿和日后生计之资。同时,必须保证不再侵犯我寨子领地,不得伤害任何族人。”

阿木抛出了他的条件。这不是屈服,而是基于实力(信息优势+“地灵”威慑)和现实(寨子需要生存资源)提出的合作方案。他要的不是施舍,而是平等的交易。

“什么?你们不搬?还要分好处?”勘探队长李国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道:“简直是得寸进尺!这山里的东西都是官府的!是国家的!凭什么分给你们这些蛮子?”

县委员陈委员却拉住了队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他看得出,阿木并非虚张声势。如果这地图是真的,如果能避免那种“地灵之怒”的灾难,如果能用一部分利益换取顺利开采……这似乎并非完全不能谈。强攻代价太大,而且万一真引发难以预料的地质灾害,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这个委员,前途也就到头了。

“阿木小兄弟,”陈委员的语气更加客气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商量的口吻,“你的条件,我们可以考虑。但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要时间核实地图,也需要向上峰禀报。在此期间,我们希望双方能保持克制,不再发生冲突。你看如何?”

阿木知道,这已经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谈判不可能一蹴而就。他需要时间,对方也需要时间。

“可以。”阿木点头,随即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但我希望看到你们的诚意。释放所有被你们抓走的族人(之前冲突中可能还有其他人被抓),撤走布置在山林边缘的哨探。否则,一切免谈。”

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口头约定:暂时停火,山外人撤哨放人,并上报阿木的方案;寨子方面停止攻击行为,并允许对方派少量专业人员(不得携带武器和工具)在指定边缘区域核对地图信息。

第一次接触性的谈判,在极度紧张和不信任的氛围中结束了。没有取得实质性突破,但至少,打开了沟通的大门,为寨子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并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方案,摆在了对方面前。

回去的路上,岩哥忍不住问:“阿木,他们真的会答应吗?我看那个队长,一脸不服气。”

阿木看着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那连绵的山脉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但他们现在知道了,我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信息,也有他们害怕的力量。这就够了,足够我们继续周旋下去。”

他知道,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谈判桌下的博弈将更加复杂。县里、甚至省里的大人物会如何反应?他们会不会认为这是威胁,从而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他需要继续增强寨子的实力,更需要不断深化与“石灵”的沟通,理解大地的法则,才能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对抗中,为家园,为那份古老的承诺,找到一线真正的生机。

守望之路,漫长而艰难,但他已踏上征程。他不再是那个只为救母而冒险的少年,他是一个族群的守望者,行走在刀锋之上,试图在毁灭与生存之间,为他的族人,开辟出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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