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秋,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肃杀一些。
9月22日,县委大院的梧桐叶,不是飘落,而是被寒风一掌一掌掼在灰砖墙上,贴成了一张张焦黄的布告。
县委书记陈磊的办公室里,空气凝固。两扇木窗敞开着,却透不进一丝风,只有桌上三份核查报告,无声地散发着铅一般的沉重。
秦宇轩的手指,像探雷般点在“防汛专款”那一栏冰冷的数字上。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蛰伏在墙壁里的耳朵:“六个乡镇,一级一级扒下来,村会计虚报沙袋,乡镇截留物资,到了水利局高明这里……堤坝上真正用到的钱,不到三成。”他顿了顿,眼底的火星子被强行按捺下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这都是老百姓等着救命的钱啊。”
陈磊没应声,那只用了多年的搪瓷杯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受压声。他抬起眼,目光与秦宇轩一碰,像两把钝刀在暗夜里交刃。“村和乡的脓疮,已经挑破了。但高明这条线,到了他办公室门口,就像撞上了一堵橡皮墙。”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入井底,“赵东刚来报,有匿名信直接塞进了纪委的门缝,说高明上面有人,警告我们别碰,连查账都有人暗中使绊子。”
“橡皮墙?”秦宇轩嘴角牵起一丝冷峭,“那就用钢钎捅穿它!”他倏地站起身,椅子腿与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锐响,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不能再给他们灭火转移的时间!我建议,立刻让赵东以‘汇报防汛工程’的名义,请高明到纪委谈话点‘喝茶’。同时,另一组人直插水利局档案室,明账暗账,特别是所有‘应急追加’项目的凭证,全部封存带回!要快,要让他们措手不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磊重重一拍桌面,抓起那部象征权力的红色话机,接通县纪委:“赵东吗?我是陈磊。你亲自去,‘请’高局长过来了解情况。另外,派核查组去水利局,把所有账册凭证封存带走,一本不许少!办公室派车跟着,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拦!” 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上膛。
命令下达不到半小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赵东风尘仆仆去而复返,额头沁汗,手里攥着一把被撬得扭曲的铁锁,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阴沉:“陈书记,谈话点被撬了!备份的银行流水、关键证人的询问笔录……全都不翼而飞!”
秦宇轩一拳砸在墙上:“还有更糟的!派出所刚来电话,我们下去带村会计的同志,被一群‘自发’的村民堵在了镇政府大院,带头的人嚷嚷‘没有县里大领导发话,谁也不能乱抓人’!这是公然扣人串供!”
陈磊缓缓走到窗边。远处,县水利局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在秋风中默然伫立,像一头蛰伏的兽。他沉默着,背影如山。几秒钟后,他猛然转身,眼中最后的一丝迟疑已被秋风卷走,只剩下岩石般的决绝:“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县纪委的力量,已经压不住这盖子。宇轩,你跟我现在就去市纪委,当面汇报!资料被窃,证人被围,这是公然挑衅!防汛款是老百姓的血肉,谁把它当成肥肉,我们就砸烂谁的饭碗!”
秦宇轩抓起公文包,疾步跟上:“明白!我已经安排了人盯着高明家,他老婆孩子今天一早行色慌张,频繁出入,恐怕正在转移赃款赃物。”
小车无声地滑到楼前。陈磊拉开车门,秋风灌入,吹动他霜染的鬓角。他回头对秦宇轩说,也像是对自己宣誓:“这回去市里,不搬来救兵,决不收兵。就算他们能撬开一把锁,能堵住一扇门,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我们就是用手刨,用肩扛,也得把这条从根子烂到顶上的藤蔓,连根拔起!”
秦宇轩坐进副驾,看着陈磊紧握方向盘的、青筋微凸的手。他知道,这趟驶向市区的路,不仅是去寻求上级的支持,更是一场扞卫公义底线、修复百姓信任的逆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