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南境,淮水之滨。
初冬的寒雨淅淅沥沥,将淮北大地化为一片泥泞。一支衣甲混杂、旌旗却颇为张扬的军队,正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缓慢地向北推进。中军大旗下,袁术披着锦袍,外罩蓑衣,脸色阴沉地骑在马上,雨水顺着他略显焦黄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晦暗。
自匡亭惨败于曹操,狼狈南逃至九江寿春后,袁术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恶气。雄踞南阳、睥睨天下的姿态被曹操狠狠踩碎,如今蜷缩淮南,虽自称扬州牧,但实力大损,威望扫地。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块新的地盘,来重振声威,洗刷耻辱。
北面徐州传来的消息,让他看到了机会。
“曹操倾巢而出,为其父报仇,正与陶谦老儿在彭城以北杀得难解难分……”袁术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光芒,“徐州富庶,陶谦庸碌,此乃天赐良机!合该为我所得!”
谋士杨弘在一旁小心提醒:“主公,曹操势大,我等新败,此时北进,是否……”
“哼!”袁术不耐烦地打断他,“曹阿瞒被陶谦和那大耳贼刘备拖在北方,徐州南部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待他收拾了陶谦,下一个难道不会南下来图我淮南吗?唯有夺取徐州,据淮河而守,我方能真正安枕!”
他拒绝了所有劝其谨慎行事的建议,尽起淮南能动用的兵马,以大将张勋、桥蕤为先锋,亲自督师,渡过淮水,悍然入侵徐州南部。他的目标直指徐州治所彭城以南的重镇——下邳。只要拿下下邳,便可切断彭城南退之路,甚至可与北面的曹操“分享”徐州这块肥肉,至少也能吞下丰沛的淮南郡。
大军初时进展颇为顺利。徐州南部兵力本就薄弱,又被北面的战事抽空,沿途县城望风而降或一触即溃。袁术军一路劫掠,气势汹汹,很快便逼近了下邳城。
然而,当下邳城那高大坚固的城墙出现在雨幕中时,袁术军轻狂的势头为之一滞。
下邳城绝非寻常县城可比。它不仅是徐州南部核心,更是广陵郡的屏障,城高池深,经多年经营,防御设施完备。更关键的是,此城乃徐州本土豪强、下邳陈氏的根本之地。
陈氏家族,世代簪缨,其当代家主陈珪(陈汉瑜)乃朝廷旧臣,老成谋国,虽未出任陶谦麾下显职,但在下邳乃至整个徐州南部,拥有极高的声望和影响力。其子陈登(陈元龙),年轻而极具才干,现任广陵太守,虽因军情紧急未在城中,但陈氏宗族、门客、私兵早已被充分动员起来。
得知袁术南下,陈珪立即以家主和乡贤的身份,联合下邳相,迅速整合了城中留守的郡兵、家族私兵以及自发组织起来的青壮。他亲自登城,巡视防务,虽年事已高,却毫无惧色,镇定自若地安排守城事宜。
“袁公路(袁术字)无端兴兵,犯我州境,实乃豺狼之行!我下邳军民,世受国恩,岂能屈从于背信弃义之徒?唯有据城死守,以待天时!”陈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极大地稳定了城中惶惑的人心。陈氏积累的粮草军械也被大量取出,供应守军。
于是,当袁术的大军抵达下邳城下,试图复制之前一路的“辉煌”时,他们撞上了一块坚硬的铁板。
攻城战在凄风冷雨中展开。
袁术军士卒冒着冰冷的雨水,在泥泞中艰难地推动冲车,架起云梯。城头上,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滚木礌石伴随着守军的怒吼倾泻而下。不断有袁军士卒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或是被城头推下的夜叉擂(一种守城重器)砸得骨断筋折。泥泞的地面使得袁军行动迟缓,成了守军弓弩的活靶子。
张勋、桥蕤亲自督战,呵斥着士卒冒死前进。甚至动用了简陋的井阑,试图压制城头火力。然而,下邳守军抵抗得异常顽强。陈氏门客中不乏善射之士,精准地狙杀着袁军军官。城中豪强贡献的私兵装备精良,战斗意志坚定。就连普通征发来的青壮,在陈珪的坐镇和陈氏家族的带领下,也爆出了惊人的韧性。
一次,袁军敢死队终于凭借人数优势,在一个雨天午后,强行登上一段城墙,打开了小小的缺口。眼看破城在即,袁术在中军几乎要笑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陈珪竟在族中子弟的护卫下,亲自持剑赶到缺口处!老者白发苍苍,却目光如电,挥剑大喝:“陈氏子孙,保家卫国,就在今日!杀退贼兵!”
家主亲临前线,极大地激励了守军。陈氏私兵和附近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是用血肉之躯,将冲上城头的袁军敢死队又生生推了下去!陈珪的袍袖被刀锋划破,却兀自屹立不退。
雨持续下着,攻城战变成了残酷的消耗。袁术军兵力占优,但顿兵坚城之下,士气在冰冷的雨水和无休止的伤亡中迅速低落。粮草转运也因为泥泞的道路变得困难起来。军中开始出现怨言。
“主公,下邳陈氏抵抗顽强,急切难下。士卒疲敝,粮草转运维艰……是否暂缓攻势,围而不打,待天晴再做打算?”桥蕤浑身湿透,面带忧色地向袁术建议。
袁术脸色铁青,看着前方那座在雨幕中岿然不动、让他损兵折将的城池,心中的烦躁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本以为可以趁火打劫,轻松拿下下邳,却不料被一个老头子带着一群乡兵死死挡在这里。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将马鞭摔在泥水里,“区区一个下邳,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来!我养你们何用!”
杨弘在一旁低声道:“主公息怒。陈珪老儿在徐州南部根深蒂固,下邳城坚,强攻确非上策。不如分兵掠取周边县邑,断其外援,困死下邳。待其粮尽,或北面曹公那边有变,再图之不难。”
袁术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雨中迅速消散。他死死盯着下邳城头那面醒目的“陈”字大旗,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他也知道,继续这样硬碰硬地填人命,就算最后拿下下邳,他的淮南老家恐怕也要被打空了。
“……哼!”良久,袁术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就依你所言!分兵!给我把下邳周边所有的村镇都扫平了!一粒粮食也不准运进城!我倒要看看,那陈珪老儿能撑到几时!”
命令下达,袁术军的攻势暂缓,转而开始分兵四出,劫掠乡野,试图困死下邳。然而,这种分散兵力的行为,反而给了陈珪更多喘息和组织防御的时间,也让袁术军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涣散。
冰冷的雨水依旧下着,冲刷着下邳城墙上下的血污,也冲刷着袁术那颗因受挫而愈发焦躁的心。他原本期待的速胜和扩张,在这座顽强抵抗的城池面前,彻底化为了僵持和泥泞中的煎熬。北方的曹操仍在猛攻彭城,而他袁公路,却被牢牢地拖在了下邳城下,进展缓慢,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