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响过,萧烬就听见书房传来茶盏碎裂的声响。她快步推门而入,正看见林昭将一份奏折狠狠掷在地上,案前跪着的兵部侍郎抖如筛糠。
\"滚出去。\"
待那侍郎连滚带爬地退下,萧烬才弯腰拾起奏折——是皇帝提议让国舅爷接管北衙六军的诏令。
\"陛下这是要摘桃子啊。\"她将折子放回案头,顺手递上刚沏的雪芽茶,\"北疆刚平定,就想换自己人?\"
林昭冷笑:\"他以为本宫这三年在边关派人吃沙子是为了什么?\"她指尖敲着三个名字,\"秦烈、周骁、程焕——这三个是用突厥人的头垒出来的军功,轮得到那些膏粱子弟摘果子?\"
萧烬目光扫过军报,突然顿住:\"程焕将军的请功折子被驳回了?\"
\"说他'性情暴烈,不堪大用'。\"林昭抽出另一份密信,\"真正的理由是——他曾在先帝面前夸过本宫骑射。\"
窗外晨光微熹,萧烬看着林昭眼底的血丝,鬼使神差道:\"要不属下今晚去把国舅爷套麻袋打一顿?保证查不到咱们头上。\"
林昭执笔的手一顿,竟轻轻笑了:\"出息。\"她蘸了朱砂,在程焕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本宫要堂堂正正地抬他。\"
————
朝堂上,皇帝刚提出要调国舅爷去北衙,林昭便轻笑出声。
\"陛下,北衙六军负责宫禁。\"她展开一卷竹简,\"去年考核,国舅爷连三石弓都拉不开,如何服众?\"
林珩脸色微沉:\"长姐言重了,朕只是……\"
\"臣倒有三个人选。\"林昭一挥手,萧烬立刻捧上三卷军功册,\"秦烈,雁门关一战斩敌首三百;周骁,生擒突厥左贤王;程焕——\"她故意顿了顿,\"前日刚用三箭射穿了突厥可汗的王旗。\"
兵部尚书忍不住道:\"程焕性情粗野……\"
\"啪!\"
林昭将虎符拍在案上:\"边关将士用命的时候,怎么没人嫌他们粗野?\"她扫视群臣,\"还是说,诸公觉得宫墙安危,不如各位的'体统'重要?\"
满朝寂静。萧烬看着皇帝攥紧龙椅的手,默默往林昭身边挪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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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林昭的马车刚出宫门就被拦下。程焕一身布衣跪在道中,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末将谢殿下提携之恩!\"
林昭掀开车帘:\"程将军这是做什么?\"
\"末将……\"这八尺汉子竟哽咽了,\"三年前在雁门关,是殿下从死人堆里把末将刨出来的。\"他重重叩首,\"这条命早就是殿下的!\"
萧烬看见林昭指尖颤了颤。
\"起来。\"长公主声音罕见地软了几分,\"明日去北衙报到,给本宫带支像样的亲兵出来。\"
回府路上,萧烬忍不住频频偷瞄林昭。
\"看什么?\"
\"殿下对程将军……格外关照?\"
林昭望向窗外:\"他妹妹死在了和亲路上。\"秋风卷起了车帘。
萧烬心头一震。难怪程焕的军功册上,突厥王族的首级格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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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萧烬奉命给程焕送调令时,正撞见皇帝的心腹太监往他怀里塞银票。
\"程将军,陛下说了,只要您……\"
萧烬躲在树梢,看着程焕一把将银票砸在那太监脸上。
\"告诉陛下,程某的刀只认一个主子!\"
她回去禀报时,林昭正在批阅军报。听完经过,长公主唇角微勾:\"傻。\"
\"程将军这是忠心……\"
\"本宫是说陛下傻。\"林昭扔来一个锦盒,\"赏你的。\"
盒中是把精致的匕首,刀柄刻着莲花纹——和萧烬锁骨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程焕的北衙,周骁的羽林,秦烈的金吾。\"林昭突然道,\"这三个位置,你给本宫盯紧了。\"
萧烬单膝跪地:\"属下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谁要你赴汤蹈火了?\"林昭用刀鞘抬起她的下巴,\"给本宫好好活着。\"
烛火噼啪作响,萧烬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发现林昭眼角有颗极小的泪痣——平日里被脂粉遮着,此刻在灯下却格外清晰。
\"再看剜了你的眼。\"林昭背过身去,\"退下吧。\"
萧烬躬身退出,却在关门时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透过门缝,看见林昭正对着铜镜轻抚那颗泪痣——
镜中人眉眼间的疲惫,比朝堂上更甚十倍。
萧烬抱刀靠在外间的软榻上,听着内室传来的细微水声。林昭正在沐浴,这是她每日难得的放松时刻。
(现代这时候在干嘛?)
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思绪忽然飘回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凌晨三点,她大概刚结束特工任务,咬着便利店饭团赶末班地铁。耳机里放着周杰伦的老歌,盘算着下个月房租。
(现在倒好,直接007住老板家里了……)
水声停了。萧烬下意识绷直脊背,听见林昭赤足踩过地板的轻响。她想象着长公主披着湿发坐在镜前的模样,那截总被朝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此刻大概还沾着水珠。
(想什么呢!)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初见时烙铁灼烧的剧痛,狩猎时为她挡箭的瞬间,还有方才灯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萧烬摩挲着新得的匕首。刀柄莲花纹硌着指腹,让她想起林昭腕间那道疤。二十五岁的长公主,身上却带着十五年的伤。
内室突然传来咳嗽声。萧烬腾地站起来,又强迫自己坐回去——林昭讨厌被当弱者看待。
(要是现代就好了。)
她盯着窗棂投在地上的影子。至少那个世界有抗生素,有止痛药,不用看着那人咳血还只能煮苦得要命的草药。
(回不去了啊……)
内室传来布料摩挲的声响,林昭应该躺下了。萧烬轻轻将耳朵贴在屏风上,直到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睡吧。)
她握紧匕首,在月光里比了个现代军礼。
(我的狙击枪换成了绣春刀,特勤局换成了长公主府。)
(但守护谁——)
(从来都是我自己选的。)
夜风拂过庭院,带着初秋的凉意。萧烬轻轻哼起《七里香》的调子,在无人知晓的时空里,为一个不该在乎的人,立下了最温柔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