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深处,压着个蓝布包,粗布纹理里嵌着细白的棉线,边角磨得发白,针脚却依旧整齐。你把它拽出来时,布包沉甸甸的,系绳上的结已经松垮,轻轻一扯就开了。
“这是你爸年轻时跑运输用的包。”母亲擦着柜子说,“当年他跑长途,就靠这包揣干粮和换洗的衣服,说是比皮箱结实,还能当枕头。”
布包一打开,一股混合着旧棉花和阳光的味道涌出来。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肘部缝着块深色补丁,针脚歪歪扭扭——那是你小时候学着给父亲补的,当时还被他笑着夸“比你妈缝得密”。
往下翻,露出个铁皮饭盒,扣得紧紧的。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半块橡皮擦和一支断了芯的铅笔。“这是你上小学时偷偷塞进去的,”母亲笑着回忆,“说‘爸爸跑长途无聊,可以画画玩’,结果他揣了半年,回来还给你时,橡皮擦都硬得像石头。”
饭盒底下压着叠票据,泛黄的纸片上印着“xx货运站”“xx渡口”,日期最早的是二十年前。你捡出一张汽车票,目的地是邻市,票价才五块钱,右上角有个模糊的指印,像是父亲当时沾了油污的手按上去的。“那回是给你买退烧药,”母亲指着票根说,“你半夜烧到39度,村里没药,他揣着这包就往邻市跑,来回骑了四小时自行车,回来时包上全是泥,里面的药却裹得严严实实。”
布包内侧缝着个暗袋,你伸手一摸,摸出张照片。相纸已经发脆,边缘卷了角,上面是年轻的父亲蹲在卡车旁,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那是刚出生的你。他笑得一脸傻气,蓝布包就放在脚边,带子还松垮地拖在地上。
“这张是你满月那天拍的,”母亲的声音软下来,“他说要让全世界知道,他有女儿了,特意把包摆在镜头里,说‘这包以后要装我闺女的奖状’。”
你捏着照片,指尖触到父亲粗粝的袖口,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扒着这包看,里面时而装着水果糖,时而裹着新布料,偶尔还有从外地带的彩色玻璃球。有次你把自己的小发卡藏进去,第二天父亲发现了,特意绕路送到学校,隔着铁门递给你时,布包在他肩上晃悠,像只摇尾巴的老狗。
布包底部有块深色的污渍,边缘已经发黑。“是那年暴雨淋的,”母亲指着污渍说,“他为了护包里的合同,把包揣在怀里跑,结果自己淋成了落汤鸡,合同一点没湿,回来发了三天高烧。”
你把东西一件件放回布包,工装、饭盒、票据、照片,按原来的顺序摆好,仿佛能看见父亲当年整理包时的样子——他总爱把票据按日期排好,说“走的路得记着”;把工装叠得方方正正,说“穿得整齐,跑起来才有劲”。
系绳时,你发现绳尾缠着根细红绳,是你编手链剩下的线头,不知什么时候缠上去的。母亲说:“他后来每次系包,都会把这红线绕两圈,说‘带着闺女的念想,跑再远都踏实’。”
阳光从衣柜缝隙钻进来,照在蓝布包上,粗布的纹路里浮动着细碎的光。你把包放回衣柜,轻轻推好柜门,仿佛听见父亲发动卡车的声音,蓝布包在副驾驶座上轻轻晃,里面装着干粮、票据,还有一个家的重量。
有些物件会老会旧,但藏在里面的时光不会——它会在某个午后,随着棉布的纹路慢慢铺展开,告诉你那些沉默的牵挂,从来都藏在最踏实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