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挂着的旧草鞋,草绳松松垮垮地打着结,鞋头磨出了个洞,露出里面垫着的粗布。是爷爷年轻时上山砍柴穿的,草绳是后山的龙须草编的,据说浸过桐油,雨天也不容易散。现在早没人穿了,就这么挂在门后,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只歇脚的鸟。
今早打扫门廊,我踮脚把草鞋摘下来,想扔进杂物堆。刚碰到鞋帮,就听见“簌簌”声,草缝里掉出几粒干硬的野栗子,滚落在地。这才想起,小时候跟爷爷上山,他总爱在草鞋里塞几颗野果,说“走着走着饿了,掏出来就能吃”。有次我嫌草鞋磨脚,他就把自己的草鞋脱给我,光着脚走在石子路上,脚底被划出血也不吭声。
“别扔,”娘从屋里出来,捡起地上的野栗子,“留着吧,下雨时给鸡窝挡挡雨正好。”她把草鞋拿到屋檐下,撑开绑在鸡窝顶上,草绳互相牵扯着,倒像给鸡窝搭了个小棚子。“你爷爷当年穿这鞋,一天能走几十里山路,鞋底磨穿了就换草绳,鞋帮坏了就补粗布,愣是穿了三年。”
我凑过去看,草鞋的草绳上还沾着点干泥,是山里特有的红土。鞋跟处缝着块蓝布,布角都磨烂了,是奶奶当年补的——她总说“草鞋磨脚,垫块布能舒坦点”。阳光透过草绳的缝隙照在鸡窝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母鸡在里面“咯咯”叫,像是在跟这旧草鞋打招呼。
晌午天阴下来,眼看要下雨。我看见草鞋被风吹得歪向一边,赶紧过去重新绑紧。草绳在手里硌得慌,却带着股熟悉的草木味,像爷爷上山时身上的气息。忽然想起他临终前说的:“草鞋虽糙,却知山路的脾气,就像人,得接地气才稳当。”
雨下起来时,草鞋在鸡窝顶上轻轻抖,把雨水挡在外面。窝里的小鸡挤在一起,安安稳稳的。我站在门廊下看着,忽然觉得这旧草鞋没被扔掉,是件多好的事——它走过爷爷的路,藏过我的野果,现在又护着院里的鸡,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痕迹,都是日子留下的牵挂,踏实实,带着草木的韧劲。
傍晚雨停了,我把草鞋从鸡窝上解下来,挂回门后。草绳被雨水浸得发深,却更结实了些。风过时,它还在轻轻晃,像在说:明天要是还下雨,我还能去挡挡呢。
灶台上的搪瓷盆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皮,像块没长好的疤。边缘被火烤得发黄,盆底沉着层洗不掉的米浆印——是常年用来泡豆子、发面留下的痕迹。
今早发面时,我摸着盆沿的缺口走神。这盆是搬家时从老厨房带过来的,跟着我们快十年了。刚结婚那年,我用它腌过腊八蒜,紫莹莹的蒜瓣在醋里泡得发胀时,丈夫总趁我不注意偷捏一颗,酸得直咧嘴。后来有了孩子,它又成了孩子的澡盆,夏天盛满凉水,孩子坐在里面拍水玩,溅得满地都是水痕,我一边骂一边用这盆给他舀水擦身。
刚才舀面时,盆底“哐当”撞在灶台上,掉瓷的地方磕出点铁锈。我赶紧用布擦,却越擦越红——是铁锈混着水汽,像渗了点血。孩子跑进来要吃蒸蛋,我舀了勺蛋液倒进碗里,剩下的蛋壳顺手扔进盆里。蛋壳碰着盆底的声响,让我想起去年冬天,丈夫用这盆给我煮姜汤,姜片在水里翻滚时,他说:“搪瓷盆煮东西香,比砂锅还入味。”
面发得差不多了,我把面团放进盆里醒着。盆沿的缺口硌着掌心,却比新买的不锈钢盆踏实。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盆里的面团在慢慢膨胀,像个鼓起来的小肚皮。我摸着那掉瓷的地方笑了——这盆是旧了,可它装过的蒜香、孩子的笑声、姜汤的暖,比任何新盆都金贵。等会儿蒸馒头时,得让面团多吸点这盆里的烟火气,蒸出来的馍,定是带着老日子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