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只旧竹筐,篾条早已褪去新时的青嫩,泛出深褐色的光泽,像被岁月浸过的老木头。筐身不算大,却透着股扎实劲儿,边缘的篾丝磨得发毛,几处断了的地方倔强地翘着,像老人没梳顺的胡须。这是前院刘婆婆刚搬来那年编的,算起来已有二十多个年头。当年她背着半筐新摘的黄瓜敲开邻里的门,竹筐碰撞的“咯吱”声和她的笑声混在一起,成了街坊们对她的第一印象。
竹筐的篾条是刘婆婆从老家后山砍的楠竹劈的,她说楠竹韧性好,编出来的筐子经造。那会儿她总爱在傍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编筐,竹刀在她手里灵活得像长了眼睛,劈篾时“唰唰”作响,细如发丝的篾条绕着指尖转,不一会儿就盘出个筐底的雏形。孩子们总爱蹲在旁边看,她就捡些短篾条给他们编小篮子,说:“学这手艺,将来过日子能省不少心。”
春天的竹筐最是忙碌。惊蛰刚过,刘婆婆就把它搬到菜窖旁,装刚从土里冒头的韭菜、菠菜,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露水的潮气。菜苗分栽时,她用筐子装幼苗,指尖捏着细嫩的茎秆,小心翼翼地码好,生怕碰断了芽尖。“这筐透气,菜苗闷不着,”她边分苗边跟凑过来的孩子说,“你看这篾条间的缝,风都能钻进来打招呼,菜苗住着舒坦。”有回邻居家的小宝把刚发芽的西红柿苗放进筐里,第二天竟比在土里长的还精神,从此孩子们都知道,这竹筐是“催长神器”。
夏天暴雨多,竹筐又成了接雨水的“老伙计”。刘婆婆总在雨前把它搬到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檐“哗啦啦”灌进去,筐底虽有个小破洞,漏得却慢,满了就用瓢舀到水桶里,说是“天落水养菜,比井水甜”。有次雨下得急,筐里的水溢出来,顺着裂缝在地上洇出蜿蜒的水痕,像条小蛇。刘婆婆不慌不忙地垫了块塑料布,说:“漏点怕啥,老物件哪有没点脾气的。”等雨停了,她会把竹筐倒扣在太阳底下晒,篾条遇热“咔吧”作响,像是在伸懒腰,晒干后摸起来反倒更硬朗。
秋天是竹筐最“吃重”的时候。收玉米那阵,刘婆婆用它装玉米芯,金黄的芯子堆得冒尖,把筐沿压得弯弯的,断了的篾丝被撑得更翘,她却笑:“这筐皮实,压不坏。”孩子们抢着帮她抬,竹筐碰撞着膝盖,“咯吱咯吱”地哼唧,像在抱怨又像在快活地唱歌。有回筐里掉进个熟透的野柿子,烂了半筐芯子,刘婆婆也不恼,把坏的清出来,用清水冲了冲筐子,照样装晒干的辣椒串。“旧物件嘛,就得糙着用,越金贵越不经磨。”她边挂辣椒边说,阳光透过辣椒的红,在筐底投下细碎的光斑。
冬天的竹筐难得清闲,却也不闲着。刘婆婆会把晒暖的棉被、棉衣叠好放进筐里,说竹筐透气,衣裳不发霉。她还爱在筐角塞把晒干的艾草,说能驱虫。有年冬天特别冷,竹筐被冻得硬邦邦的,刘婆婆就用布把它裹起来,放在炉子边烤,篾条遇热慢慢变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跟她撒娇。小宝曾问:“婆婆,这筐都破成这样了,为啥不扔呀?”她摸着筐沿,篾条的毛刺勾住了她的毛线手套,她摘下来看了看,笑出满脸皱纹:“它装过的好东西可多了——你刚出生时,你妈还借它装过尿布呢;前院张婶搬家,它帮着运过瓷碗;就连隔壁李叔家的猫,生崽都爱在筐里搭窝。”
说着,她从筐底摸出片干枯的枫叶,是去年装玉米芯时带进去的,红得像团小火苗。“你看,它还自己藏了念想呢。”刘婆婆把枫叶夹进她的针线包,又找出细篾条,慢慢补筐底的破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手上,篾条在她指间绕来绕去,补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补完了,她把竹筐放回墙角,拍了拍筐身,“咯吱”一声轻响,像是竹筐在跟她道谢。
傍晚时分,孩子们放学回来,又围在竹筐边玩“过家家”,把石子当菜、枯枝当柴,竹筐成了他们的“厨房”。刘婆婆坐在门口择菜,看着筐里的“食材”,听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嘴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风吹过墙角,竹筐轻轻晃了晃,篾条摩擦的“沙沙”声,像在跟这满院的烟火气应和——老物件的日子,就这么跟着一辈辈人,慢慢往下过,踏实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