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藤椅断了根藤条,像缺了颗牙,却依旧守在老地方。藤条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日光,摸上去带着暖烘烘的温度,那是被无数个午后晒透的印记。
爷爷年轻时总爱在上面打盹,报纸盖在脸上,藤椅“吱呀”的轻响和他的呼噜声缠在一起,成了夏末最安稳的调子。后来爸爸接了班,傍晚收工回来,会把汗湿的衬衫搭在椅背上,自己蹲在旁边洗手,藤椅就默默托着那件带着皂角香的衣裳,像在替他接住一天的疲惫。
去年冬天下雪,藤椅上积了层薄白,妈妈特意找了块粗布盖在上面。“这老东西怕冷。”她边盖边笑,眼里的温柔比雪还软。开春后掀开布,断藤条的地方竟冒出点新绿——不知哪粒鸟食落进去,竟发了芽,细弱的茎缠着藤条往上爬,倒成了个天然的装饰。
妹妹总爱趴在藤椅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藤椅偶尔的“吱呀”声混在一起,倒比书桌前更安心。有回她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在椅面上,急得直哭,爸爸却笑着找来细砂纸,一点点磨去墨痕:“没事,老藤椅不娇气,越磨越亮。”
如今藤椅的扶手被摸得溜光,断藤条的缺口处,那株新芽已长得半尺长,叶片顺着藤纹舒展,像给这把老椅子别了朵绿花。午后阳光斜斜落在上面,新旧交织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仿佛能看见爷爷的报纸、爸爸的衬衫、妹妹的作业本,都在藤条的缝隙里,慢慢酿成了时光的酒,醇厚得让人舍不得醒。
灶房墙根蹲着口黑黢黢的铁锅,锅沿被柴火熏得发亮,锅底结着层厚厚的锅巴,那是常年熬粥炖菜养出来的“包浆”。这锅跟着家里快三十年了,锅底的纹路里嵌着米香、菜香,还有柴火的烟火气,比任何新锅都熨帖。
清晨煮玉米粥时,奶奶总爱用这口锅。玉米碴子刚下锅,她就握着长柄木勺慢慢搅,锅沿“咕嘟咕嘟”冒着细泡,米香混着水汽漫出来,把灶房的晨光都泡得软软的。煮到米粒开花,她会舀起一勺,对着光看看稠稀,木勺刮过锅底,“沙沙”响着,像在跟铁锅说悄悄话——这锅懂火候,火候也懂它,粥熬得稠了稀了,全凭奶奶手腕的劲儿和铁锅的默契。
晌午炖土豆炖豆角,铁锅更是少不了。油烧到冒烟,葱花姜蒜“刺啦”下锅,香味“腾”地起来,连灶膛里的火苗都跳得欢实。豆角煸得发皱,土豆块煎得金黄,再添上井水没过食材,锅盖一压,锅沿“滋滋”冒白汽,把半条街的香味都勾了过来。隔壁二婶总说:“你家的菜香得邪门,换口新锅试试?”奶奶笑眯了眼:“新锅哪有这口老锅懂事?它知道咱家人爱吃带点焦边的土豆,炖豆角就得多焖五分钟,连锅底的锅巴都带着股甜劲。”
傍晚烙饼时,铁锅最是卖力。面团擀得薄如纸,贴在锅壁上,“滋啦”一声烫出焦花,奶奶用长柄铲轻轻一旋,饼就翻了面,焦脆的边儿像镀了层金,咬一口能掉渣。爷爷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锅底跳着,映得他脸上红堂堂的,说:“这锅啊,比新锅沉,却沉得踏实。你看这锅底的坑,都是跟咱家人过日子磨出来的印子,换了它,烙饼都不香了。”
如今锅底的焦痕又深了些,锅沿的黑垢也擦不净了,可谁也没想过换。就像奶奶说的,老物件有老物件的脾气,跟人处久了,脾气对了,就成了家里的一口子,少了谁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