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混凝土和机油混合的沉闷气味。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在角落里闪烁，将余年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鬼魅。货运电梯下降的沉闷回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仿佛整栋大楼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身体紧贴在消防栓箱旁的阴影里，像一尊融入了墙壁的雕塑。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远处管道隐约的滴水声，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被刻意放缓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老周，收到请回话。” 他对着衣领下隐藏的微型麦克风，发出近乎气音的低语。
几乎是立刻，耳骨传导耳机里传来了老周压低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回应急：“在。你还在b1？刚才电梯上行的信号源停在了顶层，停留了……二十七秒，然后下去了，但不是回b1。”
“去了哪层？”
“信号在中间楼层有短暂干扰，不确定，但最终停在了……地下二层？不对，系统显示b2是备用发电机房和大型设备间，没有常规出入口。”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他们在楼体结构图上做了手脚？”
余年眼神一凛。果然，这栋光鲜大楼的地基之下，藏着另一套不为人知的“循环系统”。张启明，很可能就被藏在某个图纸上不存在的空间里。
“能定位刚才电梯里的信号源吗？哪怕大概范围。”
“很难，对方的反侦测意识很强，信号很干净。不过……我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持续存在的wiFi探针信号，就在你附近，信号源名字是一串乱码。我尝试破解加密，需要时间。”
“先标记它。”余年结束了通话。老周提供的信息印证了他的猜测——这里不仅有物理的监控，还有电子天罗地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货运电梯门。密码+指纹，硬闯是下下策。他的视线开始像探针一样，细致地扫描周围的环境。墙壁、管道、天花板……最终，落在了斜上方一处看似是通风管道的检修盖上。盖子上积着薄灰，但边缘的螺丝却有着新鲜的划痕。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需要确认，这条管道是否通往那个隐藏的空间，或者至少，能让他避开正门的监控，获得更广阔的视野。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检修口下方，从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卡中弹出适配的螺丝刀头。动作必须极慢，极轻，任何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中都可能被放大成警报。
就在他拧下最后一颗螺丝，准备托住沉重的金属盖板时——
踏…踏…踏…
清晰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巡逻特有的规律性。
余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停滞。他像壁虎一样紧贴墙壁，缩进管道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里，连工具卡也迅速收回口袋。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又晃向货运电梯的门，最终停留在……消防栓箱上。
脚步声在他藏身的阴影前停住了。
一个穿着安保制服、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那儿，用手电照着虚掩的消防栓箱门，眉头皱起。他显然注意到了异常。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另一只手拿着手电，开始缓缓向余年藏身的阴影区移动。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余年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硬拼？对方体格占优，一旦纠缠，警报拉响，一切前功尽弃。躲？空间狭小，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电光石火间，余年做出了选择。他不能被动等待。
就在保安的手电光即将触及他鞋尖的瞬间，余年猛地从阴影中“跌”了出来，动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窘迫，同时用手半捂着小腹，脸上挤出几分痛苦和尴尬。
“谁？！”保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电光立刻死死打在余年脸上，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警棍。
“别…别紧张，兄弟。”余年声音带着点“虚弱”，“我…我是楼上合规审查组的，晚上加班，可能吃坏东西了…这楼上卫生间好像都锁了，找了一圈，实在憋不住了，看到这下面好像有…就下来想找个角落解决一下……”他说着，眼神还“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消防栓箱后面黑暗的角落。
保安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他上下打量着余年，确实穿着衬衫西裤，像个办公室职员。“你不知道地下一层非授权不能进入吗？”他的语气带着训斥。
“真不知道，我是外聘的，刚来几天，对大楼不熟。”余年赔着笑，表情更加“痛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上去，能不能指个明路，最近的开放卫生间在几楼？”
保安似乎相信了这个拙劣但常见的借口，不耐烦地用手电指了指消防通道：“从这上去，回到一楼，右转到底就有。”他显然不想多事，只想尽快把这个“内急”的家伙打发走。
“谢谢，太感谢了！”余年连连点头，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快步走向消防通道口。
保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用手电扫了一圈周围，特别是那个消防栓箱，嘟囔了一句“真没素质”，才转身继续他的巡逻路线。
防火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余年脸上所有的痛苦和尴尬瞬间消失，眼神恢复了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并没有向上走，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后的楼梯间里，如同重新潜入黑暗的猎手。
刚才的冒险并非全无收获。在近距离接触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保安制服胸口铭牌上的名字——“王猛”，更重要的是，他瞥见了对方别在肩章下的门禁卡，卡面颜色与他在楼上看到的普通员工卡截然不同，是深蓝色，而且边缘似乎有特殊的金属线圈。
那是更高级别的权限标识。
他按下麦克风：“老周，标记一个名字，‘王猛’，地下一层巡逻保安。重点查他的门禁权限范围，特别是能否通往b2或其它未标注区域。”
“收到。另外，那个wiFi探针的加密破解了部分，信号源名称伪装成‘ctRL_hS_5G’，内部代码指向一个……环境监测系统？但数据流量异常的大。”
环境监测？巨大的、异常的数据流？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余年的脑海。那些消失的、必须纸质审批的“长风二期”档案……它们需要物理空间存放。一个需要严格控制温湿度、甚至可能屏蔽电子信号的空间？那个隐藏的“b2”，或许不仅仅是藏人的地方，更可能是一个物理档案库，或者说，是一个证据湮灭中心。
张启明在那里，可能不仅是藏匿，更是在执行某项任务——整理，或销毁。
他必须进去。
余年抬起头，目光落在楼梯间向下延伸的、更深沉的黑暗中。消防通道通常贯通所有楼层，包括理论上不存在的“b2”。他深吸一口气，像一道幽灵，向着更深处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