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辰以为张起棂的离开是天赐良机，让他终于有机会穿透那层人为的阻碍，接近言十七。
但他并不知道，张起棂在赶往西沙的前一夜，所做的远不止几句简单的叮嘱。
那晚，张起棂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叼着烟哼小曲的黑瞎子。
“瞎子，带十七出去。”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黑瞎子一愣，吐出一口烟圈，乐了：“哟，哑巴，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让我带小老板出去浪？”他凑近几步，压低嗓音，“再说了，你真以为瞒得住？小老板迟早会想起来。他和花儿爷之间那点牵扯，可不是你说断就断得干净的。”
张起棂沉默着，夜色在他眼底沉淀成一片浓重的影。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他再度开口，语气更沉了几分，“带他离开京城。借口你自己编。”
黑瞎子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他咂咂嘴，皱起眉：“哑巴，你这不就是掩耳盗铃？能躲多久？再说了——”他难得正经起来，“他是你张家家主，难道连交个朋友的自由都没了？花儿爷对他什么样你我看得清楚，那是真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瞎子。”张起棂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压制的重量，“他是张家家主。”
黑瞎子撇嘴：“家主也是人呐……”
“他不只是家主。”张起棂的目光越过黑瞎子的肩膀，沉沉地落在言十七房间那扇紧闭的窗上。那眼神里是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守护，一种不容任何变数玷染的偏执，以及一种对潜在风险绝对零容忍的极致戒备。
“他是圣婴。”张起棂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无法想象的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是……真正的长生者。”
最后那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黑瞎子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层无声却深远的涟漪。
黑瞎子蓦地收声，唇角那截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忘了弹。脸上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面具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那点散漫的光，却在瞬间凝住了，变得深不见底。
张家圣婴——那个传闻中被张家守护了三千多年的存在，竟然是真的！竟然是言十七！
是了，所以言十七在张家的地位才会那么超然。
电光石火间，黑瞎子明白了张起棂那近乎苛刻的保护欲从何而来。那是在守护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绝不能有失的终极秘密。任何不可控的因素，比如解雨辰那份过于亲近的关注，在张起棂眼里都是必须被排除的风险。
然而，一个清晰的疑点也随之浮上黑瞎子的心头。他微微眯起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既然这么担心……把他永远留在那座岛上，岂不是最安全？” 那海外孤岛与世隔绝，才是真正能藏住神话的地方。何必让他回到这纷扰的旋涡中心？
张起棂的视线没有丝毫移动，依旧凝在那一扇窗上，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的人。片刻的沉默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却略显纵容：“他是家主，他想要出来。”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黑瞎子瞬间哑然。他忽然读懂了张起棂那沉重戒备之下，更深一层的无奈与妥协。绝对的囚禁或许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但那不是守护，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扼杀。张起棂能做的，只能是在言十七选择的道路上，为他竖起最高、最坚固的壁垒，替他挡开所有明枪暗箭，哪怕这需要隔绝他身边可能存在的一切“风险”。
“其实花儿爷……”想想那张没被收回的支票，黑瞎子觉得应该为解雨辰辩驳几句——以他对言十七那谁都看得出的回护，即使知晓了这个秘密，又怎会……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张起棂的声音冷硬的切入，斩断了他未成形的想法：“九门水深，并非一人之意可决。”他话语里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他身边，信不过的人太多。”
一句话，提示了更深层的担忧。解雨辰或许本身可信，但他身处九门权力与阴谋交织的网络中心，他身边的人、他掌控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铁板一块。而言十七……张起棂的视线再次移向那扇窗，冷硬的侧脸线条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复又变得更加冷峻，“十七的心性，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几乎透明得不设防。那怕他再注意，时日久了，总会让人看出端倪。”
而黑瞎子却在这巨大的信息量与复杂的博弈之中，感到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立刻明晰的波动。像他们这种活了太久的人，早已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看尽生死别离是一种沉重的宿命。然而，一个真正的“长生者”的出现，仿佛在无边孤寂的时间荒原上，投下了一道截然不同的、悠长的影子。
黑瞎子沉默地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妈的……”他低骂一句，也不知是骂这破局面，还是骂张起棂这偏执到骨子里的护犊子，“行，知道了。老子想办法弄他走。”
张起棂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身影一退，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里。
所以，当解雨辰还在解宅内运筹帷幄、耐心布局下一次“偶遇”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张起棂人虽走了，却早埋下一招暗棋，足以让他所有算计落空。
张起棂一走，黑瞎子就挠着头开始编理由。言十七懒，不爱动，要是说“下墓玩玩”他肯定没兴趣。忽然他灵光一现——想起之前言十七在岛上时给他发过的一串照片：碧海蓝天之间停着的豪华游艇，甲板上摆满刚捞起来的巨大龙虾……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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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黑瞎子一个电话轰到了言十七那儿。
“小老板！西北吃沙喝风的任务可算结束了，瞎子我得讨点奖励吧！”他嗓门扬得老高，听起来兴奋得要命，“您在京城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去散散心？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多舒坦！您之前发那游艇大餐可把我馋坏了！可怜我个北方人，都没正经吃过几回刚捞上来的海货！”
电话这头，言十七正觉得北京近日越发无聊，被黑瞎子这么一提，尤其是“海鲜”两个字，顿时被勾起了瘾。
出去转转，似乎也不错。
黑瞎子继续加码：“要不咱就去西沙？听说那儿‘一半是水，一半是鱼’，哑巴不也在那儿吗？说不定还能遇上。咱们自己捞、自己煮，那才鲜！”
他哄人确实有一手，言十七越听越心动，当即就松了口。
黑瞎子一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小老板，那咱把您照片里那艘‘大玩具’开过去呗？那才配得上您的排面！”
言十七握着电话轻笑一声，懒洋洋地瞥向窗外：“那艘在西太平洋，开过来太耗时，麻烦。”
“啊？那不得少了灵魂？吃海鲜没游艇哪成……”黑瞎子顿时蔫了。
言十七听他唉声叹气，好笑之余，也确实想出海透透气。他懒得折腾，直接对着电话吩咐：
“行了，别嚎。让香港调一艘能用的来接就是。”
语气平常得像叫辆专车。
“得嘞！还是小老板痛快！”黑瞎子瞬间眉开眼笑。
只要把人骗出门，开什么船不重要，重要的是船上有海鲜！
一个指令从北京直达香港张家。那边接到家主吩咐，立刻以最高规格调动资源。
几天后，一艘虽不及言十七常坐的那艘夸张、却依旧豪华舒适的白色游艇，静静泊在了西沙预定海域。香港方面安排的船员和专业厨师早已待命，冷库里塞满了顶级食材和当地刚捕捞的鲜货。
黑瞎子拉着言十七登上甲板，眼睛直往餐饮区瞟：“啧啧，瞧这龙虾！这蟹！小老板，咱们这趟可来对了！”
言十七看他那副馋样，好笑地摇摇头。海风温和，阳光澄澈，的确比在北京胡思乱想舒服得多。
他倚在躺椅上，任日光漫过周身，耳边是黑瞎子和厨师热火朝天讨论菜谱的声音。
一时之间，解雨辰、那些混乱记忆碎片……都被海潮推远。
而他并不知道，这艘从香港调来的船、他此刻出现在这片海上的事实——从头到尾都在张起棂的预料之中。
既将他带离北京，远离解雨辰；又将他安置在自己即将行动的区域附近。
一石二鸟。
黑瞎子啃着龙虾腿，心满意足，觉得这差事接得真不赖：哑巴张的任务完成了，自己的嘴也过瘾了。
就是有点儿对不起花儿爷。他在心里默默给对方道了个歉。
而远在北京的解雨辰，仍细致推敲着下一次“偶然”相见的地点与时机。
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靠近的人——早已被一顿海鲜忽悠到了千里之外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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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评论啊，我不厚着脸皮要，你们就真的能做到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