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周折后,解雨辰终于在塔木陀雨林外围一处极其隐蔽的据点找到了人。眼前的黑瞎子却让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些年他如同野人般徘徊在西王母宫雨林之外,靠狩猎和偶尔截胡蛇群的物资过活,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唯独眼神锐亮如蛰伏的猛兽,时刻等待着西王母宫内的动静。解雨辰的出现和外界消息,才让他从漫长的守候中暂时抽离。
听完解雨辰重金雇他保护无邪前往古潼京的请求,黑瞎子摸着下巴扎手的胡茬,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古铜色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
“行啊,花儿爷这活儿瞎子我接了!”
还没等解雨辰稍感安心,他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语气欠揍又憧憬:“唉,在这荒山野岭等了这么久,说不定哪天小老板就出来了。瞎子我得提前攒点老婆本呐,以后还得养家呢!”
解雨辰听得额角青直跳,几乎将支票本砸他脸上!这家伙竟还敢提十七?!还养家?!他强压翻脸的冲动,想到古潼京的凶险和无邪的安危,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有劳。”
几乎与此同时,十一仓深处却传来了坏消息。
潜入死当区的张海楼如同石沉大海,彻底失去了所有音讯。张海侠在外围焦急等待数日,发出的所有联络信号尽数石沉大海。死当区那吞噬一切的恐怖传说,正演变为冰冷的现实。无奈之下,张海侠只得带着极坏的消息先行撤离,赶回张家禀报。张家的注意力,也被迫全面聚焦于十一仓这片诡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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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宫,陨玉深处。
言十七虽静养其中,却并非与世隔绝。张家每次运送物资时,都会附上加密简报,尤其关于九门、汪家及相关动向。
他也注意到了无邪的举动——这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年轻人,已开始尝试整合力量,思索应对汪家那庞然大物。
言十七银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光。他欣赏这份勇气,却也深知汪家的难缠与计划的凶险。思绪流转间,他想到了昔日于七星鲁王宫所得之物——那块经特殊处理、蕴含奇特力量的麒麟蝎。
信息通过雨林外的张氏族人传回京城,抵达张海客手中时,已化为简洁指令。那由麒麟蝎秘制而成的药丸——于张家血脉功效平常,但对体质异常却总涉险境的无邪而言,不啻为一重保命的底气。虽不解家主深意,张海客仍压下疑虑,立即前往家族秘库,取出两枚乌黑莹润、药气内敛的药丸,郑重装入温润玉瓶。
他未去见无邪,而是将玉瓶恭敬交予恰在京城的族长张起棂手中。“族长,”他低声道,“这是青海那边的意思,指定交给无邪。”
张起棂接过玉瓶,冰冷的指尖触到微温玉壁,他沉默地看了一眼,未置一词。
———
杭州,吴山居。
张起棂的突然到访令无邪惊喜,而他带来的东西更令人意外。捏着那枚触手生温、异香扑鼻的黑色药丸,听张起棂简洁道“沙漠多蛇虫,此物可驱”,无邪心中一暖。他正为古潼京之行殚精竭虑,这“礼物”无异雪中送炭。
他当即服下,随即将自己与王胖子计划深入沙漠寻找古潼京、却深感人手不足之事和盘托出,目光灼灼望向对方:“小哥,这次……你能一起去吗?或者,张家能不能……”
张起棂静默听完,摇了摇头。“张家,”声音平淡却斩钉截铁,“不介入九门任何事。”此为家族铁律,绝无破例可能。但他略作停顿,复又开口,给出一个模糊却重要的补充:“族内,不干涉个人以私人身份介入。”
这意味着,张家不会以家族名义提供任何明面支持,但若有张家人自愿以朋友身份前去相助,家族也不会阻拦。
恰在此时,解雨辰来电,言简意赅告知无邪,沙漠中自有接应,黑瞎子会在必要时出现。这消息如定心丸,稍缓无邪眉间紧迫。但他仍充满期待地看向张起棂:“小哥,那你……”
张起棂的目光却已越向窗外遥远天际,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在外策应。”这意味着他不直接进入古潼京,而是作为外围后援。此举冷静而周全——若沙漠深处真出现连黑瞎子都无法控制的变故,身为族长的他留守外界,至少还能动用家族力量撕开生路。
这些年,他一直追踪九门‘尸狗吊’的踪迹,也并非全无收获,这只队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当初言十七出事的内蒙大草原。但那片草原太过诡异,见过言十七被它所伤的张起棂并未深入追察。
更何况,他心中还压着另一件沉甸甸的事。他顿了顿,终是将深藏的念头说出口:“十七在西王母宫,五年了。”
陨玉之中,五载未出。时光漫长得超乎常理,也超出了他所能感知的界限。虽时有消息传出,但一种沉寂的不安早已在他心底蔓延。
“我要去塔木陀看一眼。” 只为“看一眼”。不为计划,不为利益,仅因那个人在那里,所以他必须去。
一瞬间,无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酸涩迅速弥漫开来,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怔怔地望着张起棂,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消失五年的是我,小哥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只为去确认我的安危吗?
这想法让他羞愧。十七是他的朋友,他不该比较,可那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却真实得刺人。他不是嫉妒,只是……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是十七? 为何每次涉及十七,小哥、小花、甚至黑瞎子,他们的反应总是那般不同?那种关注,那种紧张,那种仿佛刻入骨血的在意,是他从未在其他事上见过的。
无邪不禁回想与张起棂曾经历的种种:七星鲁王宫初遇的惊险,西沙海底与云顶天宫的生死与共,蛇沼鬼城的不离不弃……他们一起闯过那么多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他以为彼此间早已筑起坚不可摧的羁绊。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些被匆忙放下、被优先处理、牵动所有人神经的事件背后,似乎总若隐若现地缠绕着十七的影子。他到底是谁?他和小哥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自己不知的、深刻至足以颠覆一切的过往?
张起棂会为他安排后路,赠他防身药丸,以“朋友”身份给予帮助——可这些似乎总停留在“应当做的”范畴。而言十七,却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小哥流露出近乎“焦虑”的情绪,能让他放下一切计划,只为“看一眼”便远赴塔木陀。
这种差别对待让无邪感到一阵难言的苦涩。他不是嫉妒言十七,而是忍不住自问:到底为什么?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因为我终究……不如他?
失落、困惑、还有一丝不甘在胸腔翻滚。他觉得自己像个努力考了九十分、却发现别人轻易拿到一百分还被额外嘉奖的孩子,甚至不知该去问谁“为什么”。
他猛地垂眼,不敢再看张起棂那双映着塔木陀云影的眸子,将所有翻涌的酸涩与疑问死死摁回心底,用尽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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