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宇文铭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暖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听完心腹低声禀报完永昌侯府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王氏那近乎癫狂的表态和沈玉婷再次递来的、充满哀切与恳求的密信,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而冰冷的弧度。
“呵……”他低笑一声,将玉佩随手丢在榻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王夫人,倒是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好用。”
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算计。一个被丧子之痛和嫉恨蒙蔽了双眼的深宅妇人,一个被虚荣和妄想冲昏了头脑的庶女,竟成了他撬动沈玦根基最顺手的两枚棋子。
“沈玦啊沈玦,你自负智计无双,手段狠辣,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这等后宅妇人的手中?”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凋零的秋色,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幽深。王氏的疯狂和沈崇的疑心,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告诉安亲王,”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安国公府那边,可以再加一把火,务必要让楚胥明白,除了投向本王,他别无选择。”联姻安国公府,能获得兵权上的支持。
“是。”阴影处传来回应。
宇文铭顿了顿,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加深:“至于永昌侯府这位王夫人……她既然这般‘情深义重’,一心要为子报仇,那本王便成全她。给她更直接的证据,事情难得越大越好。”
他要的不是沈崇完全的相信,而是要那怀疑的毒芽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直至彻底腐蚀掉那份本就脆弱的父子之情。
“另外,”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方才被丢弃的玉佩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给沈玉婷回个话,就说……本王感念她一片孝心,定会尽力相助。让她稍安勿躁,在府中好好‘尽孝’,多看,多听。”
这枚棋子,虽然愚蠢,但目前还有用。需要给她一点甜头和希望,让她继续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传递消息,搅乱永昌侯府的一池静水。
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宇文铭重新拾起那枚玉佩,在指尖摩挲着,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沈玦,本王倒要看看,面对这内外交困、众叛亲离的局面,你和你那位心尖上的人,还能撑到几时?”
几日后,王氏精心梳妆,眼底却带着一夜未眠的猩红与一种近乎偏执的亢奋。她紧紧攥着袖中那份由周嬷嬷辗转得来的“证词”抄录,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了沈崇的书房。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回那般哭天抢地,反而异常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恨意。
“侯爷。”她声音沙哑,将那份薄薄的纸张放在沈崇面前的书案上,动作缓慢而沉重,“这是妾身……费尽心力找到的。您看看。”
沈崇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那份“证词”上。上面详细“记录”了那名已被“找到”的粗使婆子的供述,言辞凿凿,描述了沈玦如何在沈琰病重时“神色阴沉”地接近药罐,如何“屏退左右”“独自停留”,甚至“暗示”了沈玦与陆明璃早在沈琰病逝前便“眉目传情”、“行为逾矩”。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不愿触碰的疑窦。
沈崇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猛地将纸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怒视王氏:“荒唐!单凭一个被收买、早已离府的下人之言,你就敢来污蔑玦儿?!”
王氏抬起头,泪水无声滑落,眼神却异常执拗,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侯爷!这只是一个婆子的话吗?江南苏家的线索呢?那域外奇毒呢?时间、动机、人证……哪一样是空穴来风?!琰儿是我们的嫡长子,他死得不明不白,您就真的甘心让他含冤九泉吗?!”
她上前一步,声音凄厉起来,带着撕心裂肺的质问:“还是说,在您心里,只有沈玦那个庶子才是您的儿子?琰儿的命,就可以这样白白断送?!他新婚燕尔,大好前程,就这么没了!您摸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琰儿吗?!”
“住口!”沈崇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王氏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何尝不痛惜沈琰?那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可……
他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王氏,又想起沈玦那双酷似其生母、却更为冷厉的眼睛,以及他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沉痛瞬间攫住了他。
查下去?若真查出来与沈玦有关……他该如何自处?将如今支撑着侯府门庭、权势熏天的仅存儿子送上绝路吗?那永昌侯府怎么办?他沈崇这一支,难道就要彻底败落?
不查?难道就让嫡长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让王氏日夜哭嚎,让这侯府永无宁日?让那可能的真相,成为永远啃噬他内心的毒虫?
忠孝、伦常、家族、权势……种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他只有两个儿子了!一个已经躺在冰冷的坟墓里,难道还要亲手将另一个也……
沈崇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稳住身形,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那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与逃避:
“出去……你给我出去……此事,容我再想想……”
王氏看着他这般情状,知道自己的话终究在他心里划开了更深的口子。她没有再逼迫,只是用冰冷怨毒的目光最后看了他一眼,屈膝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转身的刹那,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扭曲的弧度。
书房内,沈崇独自一人,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未动。一边是亡故嫡子的冤屈与发妻的泣血指控,一边是仅存庶子的权势与侯府的未来,这沉重的两难抉择,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该怎么办?
就在沈崇两难之际,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永昌侯府的后角门。须臾,一身常服的安国公楚胥,被凌云亲自引着,避人耳目地进入了沈玦的书房。
书房内并未点太多灯烛,只书案上一盏明角灯,将沈玦的身影勾勒得半明半暗。他并未起身,只抬手示意:“国公爷深夜到访,请坐。”
楚胥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挣扎。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沉吟良久,方才艰涩开口:“沈大人,如今朝局纷乱,老夫……老夫年事已高,只求安国公府上下平安。今日前来,是想请问大人,若我安国公府……只想闭门谢客,保持中立,可能得一份安稳?”
沈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放下手中的文书,抬眸看向楚胥,目光如炬:“国公爷,树欲静而风不止。您觉得,在这漩涡中心,您这棵大树,真能独善其身吗?”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从陛下当初开口赐婚,到三皇子当殿求娶,安国公府早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您此刻想抽身而退,只怕……三殿下第一个便不会答应。他既能逼您嫁孙女,难道就不能用别的法子,逼您表态吗?”
楚胥脸色一白,沈玦的话,正中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三皇子手段狠辣,若他执意中立,恐怕立刻就会成为被打击的对象。
“可……可三皇子……”楚胥喉头干涩,“其人心术,非明主之象。四皇子又因贪腐案失宠,不堪大任……老夫实在是……”他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与彷徨,似乎已无路可走。
沈玦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所有犹豫和困境都摊开在面前,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楚胥耳边:
“国公爷莫非忘了,陛下膝下,并非只有三位皇子。”
楚胥猛地抬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几乎是脱口而出:“七……七皇子?!”
那个年仅十岁,在宫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生母位份不高,平日只知埋头读书的孩童?
“这……七殿下年方稚龄,尚且……”楚胥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七皇子太过年幼,毫无根基,如何能与已成势力的三皇子抗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玦将他所有的惊疑尽收眼底,并不急于辩解,只是淡淡道:“龙潜于渊,非无腾飞之志,只是时机未到。年幼稚龄,正需老成持重、忠心耿耿的臣子辅佐。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楚胥,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国公爷当真以为,扶持一位根基浅薄的幼主,与拥立一位羽翼已丰、心思难测的成年皇子,对安国公府而言,孰优孰劣?”
楚胥浑身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醍醐灌顶!
是啊!三皇子性情阴鸷,手段酷烈,若他登基,安国公府即便有从龙之功,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未必能得多少重用,反而可能因知晓太多而被猜忌。而七皇子……若在他微末之时倾力相助,那便是雪中送炭,是奠定基石之功!将来……
沈玦不再多言,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
楚胥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权衡。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楚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对着沈玦,郑重地拱了拱手,虽未明言,但那姿态已然说明了一切。
“沈大人,老夫……受教了。夜色已深,不便打扰,告辞。”
沈玦微微颔首:“凌云,送国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