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臣冤枉啊!”安亲王几乎是踉跄着出列,“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以头触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急切,“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这……这定是有人蓄意构陷,欲置臣于死地啊!请陛下明察!”
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构陷?”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他随手抓起御案上几页证据,猛地掷向安亲王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账目往来,笔笔清晰!这些书信笔迹,与你如出一辙!还有这些兵器、毒药的来源,与你麾下卫队所用何异?甚至连你女儿平阳之前在慈恩寺的恶行,都有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告诉朕,是何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伪造出这环环相扣的‘构陷’?!”
那散落的纸张,如同索命的符咒,飘落在安亲王眼前。他飞快地扫过几眼,越看心越沉,那些他自以为隐秘的勾当,此刻竟被揭露得如此彻底!他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陛下,这……这定是……”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他。“都察院!”
“臣在!”都察院左都御史连忙出列躬身。
“安亲王所涉诸案,关系重大,影响恶劣!朕命你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会同刑部、大理寺,给朕彻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身份,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皇帝的声音在金殿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臣领旨!定当秉公执法,查明真相,不负圣望!”左都御史高声应下。
“安亲王宇文擎,所涉诸案,疑点重重,影响恶劣。在都察院查明真相之前,于亲王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手谕,不得随意出入府门!一应待遇,按制供给,护卫由宫中禁军接管!”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安亲王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与绝望:“陛下——!”
下达完命令,皇帝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三皇子宇文铭身上。
宇文铭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只觉得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他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皇帝并没有当场点破什么,但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已然如同最严厉的警告,让宇文铭清晰地意识到——父皇,已经怀疑到了他身上!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联合,以雷霆之势彻查安亲王一案。那些由沈玦暗中提供、经陆文远之手呈递的证据,条理清晰,指向明确,几乎无需过多费力核实,便已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安亲王结党营私、贪墨军饷、侵吞盐利、乃至派遣死士行刺朝廷重臣、诰命夫人等罪名,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不过半月,详细的调查结果便已呈报御前。卷宗厚厚一摞,记录着安亲王及其党羽的累累罪行。
皇帝阅罢,震怒之余,亦是痛心。安亲王毕竟是皇室宗亲,他的皇叔。最终,皇帝下旨:
安亲王宇文擎,削去所有实权职衔,保留亲王爵位,圈禁于亲王府内,非死不得出。其名下多数田产、商铺充公,一应待遇大幅削减。其女平阳郡主,骄纵跋扈,屡生事端,剥夺郡主封号,勒令其于府中带发修行,清心赎罪。安亲王一系党羽,按罪责轻重,或罢官,或流放,或下狱,树倒猢狲散。
曾经权倾一时、嚣张跋扈的安亲王,转眼间便从云端跌落,彻底失势,被囚禁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凄凉。他或许在悔,为何要与虎谋皮,卷入夺嫡之争;或许在恨,恨沈玦手段狠。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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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内,书房内满地狼藉,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充斥着滔天的恨意。
“沈!玦!好你个沈玦!”他咬牙切齿,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竟然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借陆文远那个老匹夫的手,除我臂膀!断我羽翼!”
他岂会看不出,这看似由陆文远发难的弹劾,背后真正运筹帷幄、提供致命一击的,定然是沈玦!安亲王倒台,他在朝中的势力遭受重创,多年经营几乎毁于一旦!
然而,纵有千般不甘,万般怨恨,此刻的宇文铭却不敢再有丝毫异动。安亲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父皇那意味深长的警告目光犹在心头。他知道,父皇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若此时再轻举妄动,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深吸几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而隐忍。
“传令下去,”他对着阴影处的心腹,声音低沉而冰冷,“所有行动,暂缓。收缩势力,隐匿痕迹。给本王……蛰伏起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沈玦,且让你再得意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待本王……定要你,连本带利地偿还!这夺嫡之路,还长得很!
然而,永昌侯府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沈玦肩臂的外伤已然结痂,但“缠丝”之毒太医院几位院判轮番诊治,汤药、针灸、药浴诸多手段用尽,也只能勉强将毒性压制,使其不再迅速蔓延,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毒素反复发作。连太医都私下摇头,坦言此毒诡异,他们已是束手无策,只能慢慢调养,靠首辅大人自身深厚的功力,将其一点点化去。
消息虽被严格封锁,但陆明璃通过常青,还是得知沈玦伤势反复,毒一直未解。这消息让她本就因身孕而焦虑不安的心,更是揪紧了几分。对沈玦性命的担忧,对自己和孩子未来的恐惧,以及对欺君之罪的深深惧怕,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犹豫再三,她让常青,联系了凌云,想悄悄进府看沈玦。
是夜,月隐星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小车悄然驶入永昌侯府的后门。陆明璃披着深色斗篷,在凌云的亲自引领下,来到了沈玦静养的内室。
室内药味比以往更浓。沈玦并未卧床,而是披着外袍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的苍白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让陆明璃的心瞬间刺痛,脚步滞在门口,眼眶倏地就红了。
似是察觉到动静,沈玦抬起头。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被浓重的担忧取代。他立刻放下书卷,想起身,却因动作稍急牵动了体内蛰伏的毒素,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压下,只是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胡闹!眼下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人发现……”
陆明璃快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清瘦的脸颊和缺乏血色的唇,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哽在喉头,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
“我……我放心不下。”她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的毒……太医怎么说?真的没办法了吗?”
沈玦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试图传递一些温暖。他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尽管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无力:“别担心,一点小毒,还要不了我的命。太医正在想办法,假以时日,定能清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他刻意挺直了背脊,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虚弱。
陆明璃如何看不出他在强撑?她靠在他未受伤的那侧肩头,感受着他比以往稍显急促的心跳和偏低的体温,泪水无声滑落。沈玦轻轻拍着她的背,低下头,将一个温柔而珍重的吻印在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抚着。
临走前,她借口让凌云送她到后门,在无人注意的廊下转角,她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凌云,你老实告诉我,世子的毒……究竟怎么样了?”
凌云看着眼前这位未来主母苍白而坚定的脸,想到主子毒发时的痛苦与隐忍,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声音压得极低:“夫人,主子不让说……但,太医确实暂时无法彻底解毒,只能压制。此毒名‘缠丝’,极为刁钻,会不断侵蚀经脉,每次运功逼毒都异常凶险,且……毒素反复,难以根除。主子他……是不想您担心。”
她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失态,对凌云点了点头,声音微哑:“我知道了……照顾好他。”
马车在沉沉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驶回陆府后角门。陆明璃裹紧斗篷,在秋云紧张的搀扶下,悄步回到芷兰苑。
然而,她刚踏入院门,便见正房的烛火还亮着,母亲陆母披着一件外衫,独自坐在厅中的椅子上,显然已等候多时。没有责备,没有质问,陆母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女儿卸下斗篷后,那掩饰不住的苍白面色和微微红肿的眼眶。
陆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无力、饱含着无尽担忧与心疼的叹息。她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璃儿……”她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她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也知道是为了谁。劝阻吗?事已至此,劝阻又有何用?责备吗?看着女儿这副魂不守舍、忧惧交加的模样,她又如何忍心?
千言万语,最终只融在这无声的凝视和那一声叹息里。她拍了拍女儿冰凉的手背,低声道:“夜深了,快去歇着吧,注意身子。”说完,便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明璃看着母亲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分的背影,鼻尖一酸,强忍的泪水险些再次决堤。她知道自己让母亲担心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屏退了秋云,陆明璃独自坐在书案前。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凌云的话——“毒素反复,难以根除”、“每次运功逼毒都异常凶险”。
江南苏衡,医术精湛,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和解毒之法。或许……或许这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缠丝”之毒,苏衡能有办法?
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希望了。
她不再犹豫,铺开信纸,研墨提笔。指尖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她落笔的力道却异常坚定。
信上言明沈玦身中奇毒“缠丝”,太医无策,性命危在旦夕,恳请苏公子念在昔日江南相识之情,施以援手,速来京城相助。
写罢,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装入一个普通的信封,用火漆仔细封好,未留下任何显眼的标记。
“秋云。”她轻声唤道。
秋云应声而入。
陆明璃将信递给她,压低声音吩咐:“这封信,安排可靠的人尽快送往江南苏家,亲自交到苏衡苏公子手中。记住,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秋云知道信的重要性,重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奴婢晓得轻重,一定办到!”
看着秋云将信仔细收好,悄声退出去安排,陆明璃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