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往生渡”驶离断魂崖,枉死城那昏黄的光晕与喧嚣被迅速抛在身后,彻底消失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一入冥海,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幽冥界的死气与此地相比,堪称温和。冥海之中弥漫的,是一种更为古老、纯粹、带着万物终结意味的终极死意。粘稠如浆的黑色海水无声起伏,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每一滴海水都蕴含着足以侵蚀生灵魂魄的可怕力量。
上空呼啸的冥海煞风,不仅切割肉身,更直接吹拂神魂,若非林越早已铸就寂灭煞魂,对这类攻击有极强抗性,恐怕刚一上船,就要全力运功抵御。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意,正试图渗透他的护体真元。
往生渡骨舟散发着朦胧的苍白色光晕,形成一个无形的护罩,将煞风与海水的大部分侵蚀之力隔绝在外。那些构成船体的苍白枯骨,其上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蝌蚪的幽暗符文,不断汲取着冥海中的死气,转化为航行的动力。那往生花花瓣编织的船帆无风自动,洒落点点晶莹的光粒,驱散着试图靠近的怨念与恶念。
往生斋主立于船头,玄色裙摆与如墨青丝在煞风中飘舞,身影单薄却稳如磐石,她双手负后,凝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与这艘诡异的骨舟、这片死亡之海融为一体。
林越站在她身后数步之遥,没有贸然开口打扰。他默默运转《寂灭煞典》,适应着周遭环境。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冥海中极致死寂与终结的气息,竟与他修炼的寂灭大道隐隐相合。寂灭源核在丹田内微微旋转,传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仿佛这片禁忌之海,是它天然的养分场。
他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寂灭真元,小心地探出骨舟护罩。
“嗤——”
真元与外界冥海死气接触的瞬间,并未像寻常灵气那样被迅速侵蚀消融,反而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交融感。只是这“大海”太过磅礴霸道,他那缕真元瞬间就被同化、吞噬,但也让他清晰地感知到,此地的能量层次极高,若能炼化,对寂灭之道的修行大有裨益,只是过程必然凶险万分。
“感觉如何?”往生斋主清冷的声音响起,并未回头。
“名不虚传。”林越言简意赅,“死寂终结之意充斥天地,确是修行寂灭道者的宝地,亦是葬身之所。”
往生斋主微微侧首,露出小半张精致绝伦却毫无血色的侧脸:“你能适应,甚至从中汲取感悟,不出我所料。这冥海,对旁人而言是绝地,对你,或许是机缘与风险各半。”
她顿了顿,继续道:“冥海广袤无垠,自成轮回,其深处隐藏着上古甚至更久远时代陨落的神魔残骸、破碎世界,以及一些……连我等亦不愿轻易触碰的禁忌存在。此次生变,源头在于‘归墟之眼’的异常躁动。”
“归墟之眼?”林越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语。
“冥海的核心,传说中万物的最终归宿,一切时空与物质的终点,亦可能是……起点。”往生斋主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平日归墟之眼相对平静,只是缓慢吞噬着冥海万物。但近日,其吞噬之力骤增,并喷涌出大量以往深藏于海底的古老遗骸与异物,其中一些东西,引来了各方觊觎。”
林越立刻想到了灰魇和噬魂老魔的人:“包括轮回殿和噬魂老魔麾下?”
“不止。”往生斋主目光深邃,“冥海生变,动静太大,一些沉睡的老怪物,或被放逐于此的古老存在,也都苏醒了或躁动起来。如今的冥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也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机遇。”
她终于转过身,正视林越:“我之所以急召你前来,是因为归墟之眼的异动,导致冥海法则紊乱,‘往生路’的轨迹也受到了影响。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以及你身上那件东西的指引,找到一条相对安全通往目的地的路径。”
“我身上那件东西?”林越心中一动,想到了青铜碎片和巡阳令。
往生斋主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的储物法器,落在那枚神秘的青铜碎片上:“‘噬界’的碎片……它与此地渊源极深,在冥海深处,它能感应到同源的气息,也能一定程度上规避某些源自‘噬界’本体的残留危险。同时……”
她的目光又扫过林越怀中的巡阳令:“……你这枚令牌,也非同一般,似乎与冥海深处某个失落之地存在联系。两者结合,或可为我们指明方向。”
林越恍然,原来往生斋主看中的,不仅仅是他金丹期的战力(这在冥海深处显然不够看),更是他身怀的这两件奇物所带来的“导航”能力。
“我们的目的地是?”林越直接问道。
“暂时是‘葬古渊’。”往生斋主道,“那里是此次异动中,受冲击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也是‘噬界’碎片出土最多的地方。我们需要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确认归墟之眼异动的根源,并取回一件对我往生斋至关重要的物品。”
葬古渊!正是鬼算仙提及,林越原本也打算前去查探的地方!
就在这时,林越怀中的青铜碎片与巡阳令,同时发出了比在断魂崖时更强烈的悸动!尤其是青铜碎片,那股内在的冰凉感加剧,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指向左前方的某个黑暗深处。
几乎同时,一直平稳航行的往生渡骨舟,猛地一震!
前方原本只是浓郁黑暗的海域,突然出现了大片扭曲的、色彩斑斓的……虚空裂缝!那些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撕裂了冥海的死寂,从中透出混乱、狂暴、不属于此界的气息!
“小心了。”往生斋主声音一沉,双手迅速结印,骨舟表面的苍白光晕大盛,“是空间乱流!归墟之眼异动,导致冥海边缘的空间结构也变得极不稳定!”
她操控着骨舟,如同穿行在雷区中的灵巧游鱼,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虚空裂缝。有些裂缝中甚至喷吐出炽热的岩浆、冰冷的极光或是破碎的法则碎片,击打在骨舟护罩上,激起剧烈的涟漪。
林越屏息凝神,全力感知着青铜碎片和巡阳令传来的悸动方向。他发现,当骨舟靠近某些看似平静,实则隐藏着更大危险的区域时,两件物品的悸动会变得紊乱或尖锐。
“右转!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水域,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林越突然出声提醒。
往生斋主没有丝毫迟疑,几乎是凭借本能信任了他的感知,猛地一打方向,骨舟划出一道苍白的弧线,避开了那片水域。
就在骨舟转向的下一秒,那片水域中心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恐怖的吸力传来,连周围的光线和空间都为之扭曲!那赫然是一个小型的归墟陷阱!
往生斋主深深看了林越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很好!继续保持感知!在这冥海,有时候直觉比修为更重要!”
两人一舟,在这片危机四伏、黑暗无边的亡魂之海上,依靠着往生斋主的精湛操控与林越手中奇物的指引,艰难而坚定地向着葬古渊的方向驶去。
然而,他们都未曾察觉,在后方极远处,一片翻滚的冥海迷雾之中,一点微不可查的灰色影子,如同附骨之疽,悄然尾随。
灰魇低沉沙哑的自语在迷雾中飘散:
“跟上了……冥海,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寂灭传承,合该为我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