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暗潮初涌
“雅趣”的预付款很快打到了林薇新开的公司账户上。那笔数字跃入眼帘时，林薇正独自坐在临时充当办公室的小书房里。窗外是城市华灯初上的黄昏，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桌面上，映照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她反复刷新着手机银行App的界面，直到那串数字真真切切地定格在那里——不算巨大，但足以支付下个月的房贷、母亲的下一期治疗费，以及让这个小团队在未来几个月里不用再为最基本的开销发愁。
一种近乎虚脱的松弛感瞬间席卷了她。林薇向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在肺叶里的沉重和焦虑全部置换出去。那根自父亲离世、母亲病倒后就一直紧紧勒住她脖颈的金钱绳索，在这一刻，终于稍微松动了一些，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顺畅地呼吸了。冰凉的手机屏幕贴着她的掌心，传递来的却是一种久违的、令人想落泪的暖意。她闭上眼，眼前闪过的却是无数个深夜加班后疲惫归家的身影，是医院催款单上冰冷的数字，是母亲强忍病痛却仍对她露出的温柔笑容。这一切的沉重，似乎都被账户里这串崭新的数字稍稍托起了一点。
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分别给乔娜和沈浩转去了之前说好的、“象征性”的劳务费。金额远比他们实际应得的要少，但这是林薇现阶段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乔娜的消息几乎秒回：“薇姐！你也太见外了吧！说了帮忙就是帮忙，跟我还来这套！”后面跟着一个气鼓鼓的表情包。
沈浩的回复则延迟了几分钟，言简意赅：“优先级不高。可暂缓。”
林薇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坚定地敲字回复，内容几乎一致：“亲兄弟，明算账。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们应得的尊重。收下。”
她态度坚决，两人最终都点了接收。乔娜发来一连串“跪谢老板.gif”的表情，而沈浩只回了一个“收到”。
为了庆祝这艰难的、来之不易的第一步，林薇做东，周末在一家氛围轻松愉快的家常菜馆订了个小包间，算是“钉刺”团队的第一次非正式庆功宴。这家馆子藏在小巷深处，装修朴实，但菜品味道极好，热气腾腾的烟火气让人格外放松。
饭桌上，持续了数周的紧绷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沈浩的话依然不多，但眉宇间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紧绷感明显淡了。当林薇提到“雅趣”项目下一个技术节点的初步构想时，他甚至主动接过话头，就几个关键算法的实现路径和她讨论起来，语速平稳，眼神专注。虽然讨论的内容依旧硬核，却不再是封闭的自我保护。
乔娜自然是活跃气氛的主力军。她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一边绘声绘色地分享着从各路渠道打听来的、关于李斌灰溜溜回去后如何被苏曼君训斥得狗血淋头的八卦。
“听说苏曼君当场就把项目书摔他脸上了！”乔娜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带着点小得意，“茶水间的小道消息，苏女王那天下午办公室里的低气压都快凝成实体了！她本想用这个小案子喂饱自己的那个关系户，顺便再踩死我们，杀鸡儆猴，没想到被我们反手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想想就解气！”
林薇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汤润过喉咙，她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深邃清醒：“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是我们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轻敌了，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下次，等她真正重视起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怕什么！”乔娜闻言，立刻活力十足地挥了挥拳头，仿佛敌人就在眼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现在可是铁三角！有薇姐你运筹帷幄的脑子，有沈浩大神保驾护航的技术，还有我这个小灵通无处不在的情报！咱们三个联手，那还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
沈浩刚好夹起一块红烧肉，听到这豪言壮语，手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把肉放进碗里，推了推眼镜，严谨地补充道：“从概率学和历史经验上来看，不存在‘永远的所向披靡’。盲目乐观会增加系统性风险。我认为，在当前阶段，我们更需要的是持续优化内部协作模式，并建立一套高效的风险识别与应对机制。”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和过于理性的措辞，瞬间冲散了乔娜营造出的热血氛围。林薇和乔娜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沈浩自己，看着她们笑，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笑过之后，林薇收敛神色，目光变得郑重而认真。她放下茶杯，环顾着眼前这两位在她最困难时毅然伸出援手的伙伴。“沈浩说得对。”她声音清晰而沉稳，“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这种靠义气和人情连接的松散合作模式上。‘雅趣’项目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是一个开始，一个宣言。我们必须把它做得漂漂亮亮，做成我们‘钉刺’的第一个标杆案例。所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乔娜和沈浩的脸，“我正式提议，我们以此为契机，正式成立‘钉刺咨询’工作室，明确各自的权责和未来的利益分配机制。这不再是一次玩票式的帮忙，而是一场真正的、需要全力以赴的创业。”
乔娜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举起手，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我举双手双脚同意！我早就受够了大公司里那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甩锅推诿和令人窒息的流程浪费了！跟着薇姐干，痛快！”
沈浩没有立刻表态，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快速评估着这个提议的各方面影响和潜在效果。几分钟后，他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可以。我需要一个能让我专注于技术问题本身、减少无意义人际消耗的环境。从目前的合作效率来看，确实远高于我在原公司的状态。我同意成立工作室。”
“好！”林薇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那是希望和斗志混合的感觉。她再次举起茶杯，情绪有些激动，眼神却无比坚定，“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正式的合伙人了！前路一定艰难，会有无数意想不到的挑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三个人同心协力，就一定能闯出去！为我们的事业，干杯！”
“干杯！”
“为了‘钉刺’！”
三只样式不同的杯子——茶杯、果汁杯、啤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而充满力量的响声。这声音并不宏大，却仿佛是一个庄严的宣告，宣告着一股新生力量的正式萌芽，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然而，正如林薇所敏锐预料到的那样，失败的苏曼君，绝非那种会轻易吞下苦果的人。
寰宇大厦，高层，市场总监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夺目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权力与财富的轮廓。室内灯火通明，装修奢华而冷感。苏曼君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斌呈上来的、关于“雅趣”项目如何被名不见经传的“钉刺咨询”抢走的详细报告。
她漂亮的脸蛋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结着一层冰冷的寒霜，让她精致的妆容显得有些凛冽。她纤细涂着蔻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可鉴人的昂贵实木桌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哒、哒”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李斌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钉刺咨询？林薇？”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她倒是像打不死的蟑螂，生命力顽强得很嘛。离开了寰宇，居然还能扑腾出点水花。”
她最初接到消息时是惊讶，甚至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这种情绪迅速被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愤怒所取代。一个被她亲手踩在脚下、理应永世不得翻身的失败者，一个她早已抛之脑后的旧日下属，竟然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从她指尖抢走了东西——哪怕只是她不屑一顾、用来施舍关系户的一点残渣！
这让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和判断力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这比损失一个小项目本身，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挥了挥手，让如蒙大赦的李斌赶紧出去。办公室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苏曼君静坐了几秒，然后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优雅地滑动，很快翻到一个备注为“巨象媒体 赵总”的联系人——那是一家和寰宇有长期深度合作、在业内颇具影响力的媒体采购公司的老板。
电话拨通，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苏曼君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声音变得甜美而熟络，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喂？赵总？我曼君啊。最近忙吗？……还好还好，就是琐事多。有个小事想跟您聊聊，提个醒儿……”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闲谈：“哎，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以前手下带的一个人，叫林薇，能力嘛……其实一般，但心气还挺高。从我们这儿出去后，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搞了个小工作室，叫……叫什么‘钉刺咨询’。年轻人想创业是好事，我们得鼓励嘛，对吧？”
她话锋轻轻一转，音调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我就怕年轻人急功近利，走了歪路。为了拉客户，有时候什么大话都敢说，什么承诺都敢许。行业圈子就这么大，名声坏了可就难立了。我呢，也是怕她将来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操作不规范或者收了钱办不好事，再不小心连累了业界的朋友们……所以特意跟您提个醒儿，万一她哪天找到你们公司谈合作什么的，您这边多留个心眼儿，评估仔细些，别被一些表面东西忽悠了……”
她语速不快，字斟句酌，语气里充满了仿佛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提醒，完全是一副为老朋友着想的姿态。但字里行间，每一个轻描淡写的词语，都在不动声色地给林薇和她的“钉刺”贴上“不靠谱”、“能力不足”、“急功近利”的标签，精准地埋下怀疑的种子，悄然封堵着林薇未来可能拓展的道路。这通电话，只是开始。
轻笑着结束这通“友好”的通话后，苏曼君优雅地放下手机，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她双臂环抱在胸前，俯瞰着脚下那片由玻璃、钢铁和灯光构成的、冰冷而辉煌的丛林。
“林薇，你想玩？”她红唇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冷酷，“好啊，那我就放下身段，好好陪你玩一玩。我会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离开寰宇这座平台，你林薇，什么都不是。你和你那只不堪一击的小破船，根本不需要我费多大力气，随便兴起一个浪头，就能把你拍得粉碎。”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按下内部电话的快捷键，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权威，对自己的助理吩咐道：“帮我仔细查一下，‘雅趣’项目接下来的关键时间节点和具体的验收标准是什么。另外，从现在起，留意并搜集所有关于‘钉刺咨询’以及林薇、乔娜，还有那个叫沈浩的程序员的所有动向。任何信息，我都要知道。”
都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但在灯火照不见的阴影处，针对“钉刺”的暗潮，已随着权力的意志，开始悄然涌动，缓慢却精准地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而此时此刻，刚刚驶出港湾、沉浸在首战告捷喜悦中的“钉刺”小舟，对即将到来的、源于深渊的风浪，尚且一无所知。林薇回到家时，夜已深沉。她轻轻推开母亲的房门，借着门廊透进的微光，看到母亲已经睡熟，呼吸略显沉重但还算平稳。她悄声退出来，掩上门，疲惫却充满希望地走进自己的小书房。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自己用简单绘图软件设计的“钉刺咨询”的logo草图——一枚锐利坚硬的钉子，刺穿一团模糊的灰雾，简洁，却充满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看着这个logo，目光沉静而坚定。
她知道，与苏曼君、与过往生活、与命运的抗争，这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她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拥有了并肩的伙伴，并且，赢得了第一场小小的战役。这让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然而，命运的残酷往往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就在林薇初步规划着工作室的未来发展，仔细核算着母亲下一阶段更优治疗方案的预算时，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猛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听筒里传来护工焦急慌乱、几乎语无伦次的声音：“林小姐！不好了！您母亲突然呼吸困难，心跳骤降！正在抢救！您快来吧！……”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医疗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指冰冷到几乎握不住手机。她猛地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刚刚才感受到的那点轻松和希望，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粉碎。
她甚至来不及关电脑，屏幕上的“钉刺”logo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孤独的光。她抓起包和外套，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向医院狂奔而去。
急救室门口那盏象征生死未卜的红灯，再次亮起，冰冷无情地吞噬着希望。刚刚到手、尚未焐热、承载着未来无数可能的项目款项，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瞬间又显得如此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新的危机，更沉重的打击，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将她刚刚重新燃起的生命火光，又一次狠狠扑灭在狂风骤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