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十一月,北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安澜城朱红的宫墙,天地间一片肃杀。宸国朝堂之上,炉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在君臣心头的刺骨寒意。南方新败的阴影尚未散去,北线告急的文书又如雪片般飞来,四海商会编织的无形大网正从各个方向收紧,宸国这艘航船,仿佛正行驶在暴风雪前的黑夜,四周皆是冰山暗礁。
最先刺破这沉重夜幕的,是一颗来自北疆最前线的、微弱的希望之星。 大将军李大牛在最新一份措辞极其严峻的军报中,除了详细禀报严寒导致的非战斗减员加剧、粮草运输愈发艰难、以及镇北军游骑愈发猖獗的袭扰之外,于末尾附加了一段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幸赖陛下紧急调拨之防寒物资及药材陆续抵达,将士冻伤情况稍得缓解,军心暂稳。然,敌斥候活动范围已深入我境数十里,近日甚至发现有小股精锐试图窥探我新筑之‘鹰嘴崖’军堡。末将以为,拓跋雄此举,非仅为袭扰,更似在为其下一步大规模行动侦察路径。鹰嘴崖地势险要,若失,则狼牙隘侧翼洞开。然,此地亦或可成为我军设伏之绝佳地点……末将已密令猎骑营精锐潜伏于崖周雪林,张网以待。”
这简短的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赵轩的脑海。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李大牛这是在绝境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可能转守为攻的战机!利用恶劣天气和地形,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狠狠挫伤敌军锐气,为艰难支撑的北线将士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也为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寒冬对抗,注入一剂强心针。
“准!”赵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提笔写下回谕,“着李大牛将军依计行事,临机决断!所需一切,朕全力保障!此战,不求全歼,但求重创其精锐,扬我军威!”
北线的战局,或许将因鹰嘴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寂静山林,而迎来一个小小的转折点。但这希望之火,微弱而脆弱,随时可能被更猛烈的暴风雪所吞噬。
然而,还未等北线的伏击计划付诸实施,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已率先在风雨飘摇的南疆猛烈倾泻而下。 靖安司潜伏在靖南侯国都南川城的最高级别暗桩,冒死传回了一条石破天惊的密报:
“四海商会总会特使已秘密抵达南川,与赵瑾达成最终协议!商会将倾力助其平定内乱,条件极为苛刻:赵瑾须开放全境商埠,允商会设立自治货栈及护卫队,并割让东南‘望海城’及周边三县为商会永久租界!更甚者,海昌帮主力舰队二十余艘战船,已与赵瑾水师于‘珍珠岛’以南海域会合,不日即将北上,水陆并进,清剿‘叛军’!”
消息传到安澜,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四海商会终于彻底撕下了伪装,直接下场,以近乎殖民的条件,换取对赵瑾的全力支持!而海昌帮与赵瑾水师的会合,意味着南方战事将彻底升级,赵铭那点残兵败将,如何能抵挡商会武装与赵瑾主力的联合绞杀?一旦赵铭被灭,宸国在南方经营多年的势力将土崩瓦解,赵瑾在商会支持下统一靖南,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兵锋直指宸国南疆!
南线的局势,已从潜在的威胁,骤然升级为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
朝堂之上,一片恐慌。有大臣主张立即与赵铭切割,全力加固南部边境;有将领请命,速派精锐南下,助赵铭固守归义城,甚至主动出击,干扰赵瑾与商会的联合行动;更有人悲观地认为,南方大势已去,应集中所有力量确保北线万无一失。
赵轩面沉如水,心中波澜滔天。商会这一手,狠辣至极,这是要一举铲除南方隐患,并将靖南彻底变成其附庸,从而对宸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此刻若放弃赵铭,南方门户洞开;若全力救援,则正中商会下怀,必将陷入南北两线同时作战的泥潭,以北线目前的状态,如何能支撑?
“慌什么!”赵轩冷冽的声音压下了殿内的嘈杂,“赵铭虽败,仍是一面旗帜!此刻放弃,无异于自毁长城!”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臣,“传令南方:一、命归义城我留守官员及部队,全面进入战时状态,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做长期固守准备!二、以朕名义,紧急致信赵铭,陈明利害,许以重诺,要求其收拢残部,依托归义城险要,死守待援!三、……开放我边境隘口,允许靖南境内不愿屈服于赵瑾与商会的流民、溃兵入境安置,择其精壮,补充归义城防务。四、命卫尉府,不惜一切代价,破坏赵瑾与商会联军之粮道、情报传递,延缓其进攻步伐!”
这是一场豪赌。赌赵铭能在重压下稳住阵脚,赌归义城能坚守足够长的时间,赌北线能尽快稳住局面,为可能的南援创造机会。同时,这也是在尽最大努力,为南方战线争取一线生机。
正当赵轩为南疆骤雨焦头烂额之际,西线经由陇西郡守冯坤转来的、来自西蜀丞相的又一封密信,却带来了一丝微光,但这微光之下,也隐藏着新的危机。 信中,西蜀丞相首先对首批物资顺利交接表示满意,随后透露,四海商会对军械被劫一事暴跳如雷,已怀疑有内鬼,正在西蜀境内秘密清查。丞相提醒宸国,近期与西蜀的联络需更加隐秘,并暗示商会可能已加强对宸国西线的情报渗透。此外,信中提及,镇西将军因“西进计划”受阻和军械被劫一事,对丞相一派怨气日深,双方矛盾近乎公开化,西蜀朝堂动荡加剧。
这封信,既肯定了前期合作的价值,也敲响了警钟。西蜀内部的斗争已白热化,宸国与丞相的暗中合作,风险正急剧增大。一旦暴露,不仅西线转机将彻底丧失,更可能招致镇西将军的直接军事报复。
“告诉冯坤和王老五,”赵轩对心腹吩咐道,“与西蜀的联络,启用最高级别密语和备用渠道,人员务必精干可靠。同时,加强对陇西郡内部,尤其是边境口岸的肃清盘查,严防商会细作渗透。西蜀这条线,绝不能断,但必须如履薄冰。”
而更让赵轩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的,是来自东南潜龙湾船厂的密报。 清远郡守周福奏报,海昌帮主力南下与赵瑾水师会合后,留守舰只依旧对宸国沿海保持高压态势,近日更发现有多艘形迹可疑的快船在潜龙湾外徘徊,似在侦察船厂布局和新舰动向。显然,商会对宸国海上力量的成长,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和压制。
南北交困,西线隐忧,东南受压。宸国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囚笼,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冰冷的目光。赵轩独自站在御书房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从北境的雪原扫到南疆的海岸,眉头紧锁。北线的伏击能否成功?南方的孤城能守多久?西蜀的盟友能否顶住压力?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夜深人静,他召来了卫尉王老五,屏退左右,低声下达了一道极其隐秘的命令:“启动‘烛龙’计划第一阶段。目标:四海商会派驻靖南侯国的最高负责人。手段:制造‘意外’。要求:绝对隐秘,痕迹指向……赵瑾的猜忌。”
既然明面的对抗已不可避免,那么阴影中的战争,也必须更加凌厉。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安澜城的寒风呼啸,仿佛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