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有半刻钟的空档。”燕敖将之前几日的换班记录放在李寻渡面前,“至于女宅布局,还是没有人透露。如果女宅的人,不管是什么威逼利诱,都没办法让他们吐露关于女宅的消息。”
李寻渡点了点头,将燕敖留下的换班记录仔细折好,放进袖中,没再多问。
女宅布局不明虽是隐患,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
燕敖见状,又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便转身出去安排接应事宜。
阁内只剩两人时,李寻渡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忽然透过铜镜看向商隐,开口道:“你方才欲言又止,可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商隐握着眉笔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已没了方才的从容,只剩沉沉的严肃。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倒定定地看着李寻渡:“阁主,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李莲花于你而言,当真那般重要?”商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重要到……能让你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地,甚至不惜赌上性命?”
李寻渡闻言有些愣住。
她知道商隐一直都很关心自己,但她早年对李相夷,总带着江湖人对传奇的向往,所以面对李莲花,她也向来敬重有加。
如今这话语里的几分抵触,让李寻渡着实诧异。
她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拂过衣袖边缘,声音平静却坚定:“十年前,他是李相夷。如今,他是李莲花。但不变的是,他是我能交付一切的战友,更是……家人。”
李寻渡说完,抬眸看向商隐,目光澄澈。
“他对我而言,自然重要。”
“但你们,灵渡阁、云隐山的每一个人,于我而言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商隐闻言,眼底的担忧稍缓,带着一丝早就猜到了答案的无奈。
她该明白的,自家阁主向来是这样,看似清冷疏离,实则把身边人都护得紧紧的。
灵渡阁能有今日的规模,能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靠的何尝不是她这份“面冷心热”?
“罢了。”
商隐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密信,“这是我刚收到的消息。玉楼春不仅与‘金玉黄权’有关,我们还查到,他与金满堂过从甚密,手中极有可能握有第三枚冰片。”
李寻渡展开密信,指尖划过字迹时微微收紧。
她瞬间明白了商隐的顾虑。
前几日在元宝山庄,为了追查冰片线索,她硬接了单孤刀一掌,伤得极重,想来是那次的事让商隐心有余悸。
她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点燃,看着纸页化为灰烬,才转身拍了拍商隐的肩膀,语气轻快了些:“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元宝山庄那回,看似是为了冰片,实则是想引单孤刀现身,验证我心里的一个猜想。”李寻渡解释道。
“至于玉楼春这枚冰片,如今倒真不算紧要。单孤刀手里还差的多,罗摩鼎无论如何是打不开的,犯不着为这一枚冒太大风险。”
商隐看着她眼底的清明,知道她并非意气用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只是仍忍不住道:“话虽如此,你也需得记着,灵渡阁不能没有阁主。”
“放心。”李寻渡对着铜镜扬起一个浅浅的笑,眉眼间虽带着几分病气的温婉,眼底却藏着惯有的笃定,“我答应过你们,也答应了李莲花,会保全自己。”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夜幕降临。
灵渡阁分阁后院,李寻渡依言服下隐藏内力的药丸,那药丸入口微苦,片刻后便觉丹田处的内力如潮水般退去,四肢泛起一种久违的沉重感。
这正是模仿苏婉体弱的关键。
她敛了敛月白色襦裙的裙摆,弯腰钻进那个与女宅往日运货样式一般无二的木箱。
箱内铺着一层柔软的棉絮,角落里放着一小瓶水和几块干粮,是商隐特意准备的。
箱盖合上的瞬间,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月上梢头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前方传来。
是商隐安排的人手按计划行动了,刀剑碰撞声与呼喝声隐约传来,成功将看守“物资”的几名侍卫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箱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后是锁扣被打开的轻响。
李寻渡屏住呼吸,感觉到箱身被轻轻抬起,又迅速放下。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已与真正的苏施完成了替换。
“剩下两位姑娘……”
燕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无奈,“人贩子已经画了她们的容貌,眼下实在找不到机会换出来,只能先委屈她们了。”
商隐望着剩下的两只木箱,眉头微蹙。
那里面的女子,面容都已被人贩子画下来送进了女宅,此刻若强行替换,极易被察觉,只能先让她们跟着上山。
“我会留意。”箱内传来李寻渡隔着缝隙的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燕敖重新盖好箱盖,与商隐迅速隐回暗处。
箱外再无声息,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与前方渐歇的打斗声。
李寻渡在黑暗中轻轻点头,心中暗道会的。
这次能顺利替换,全赖苏家财力雄厚,人贩子急于将这位“富家千金”脱手,来不及细查画像便匆匆转移,才给了她们可乘之机。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鲁的交谈。
“妈的,刚才什么动静?”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抢地盘?管他呢,咱们把这三箱东西送上去交差就行。”
木箱被粗鲁地抬起来,晃悠着向前移动。李寻渡蜷缩在箱内,默默计算着时间与路程,听着外面侍卫清点数量的声音,心始终悬着。
山道尽头,几名身着黑衣的侍卫已等候在那里,为首的正是女宅的侍卫长。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挨个拍了拍木箱,又核对了人贩子递来的名册,目光在“苏施”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并未起疑。
“带走。”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便将三个木箱抬上早已备好的滑竿,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而去。
商隐与燕敖在暗处跟了一段,直到看着李寻渡所在的木箱被送入女宅侧门。
又悄悄跟了一段路,确认没有变故,才相视一眼,眼底皆是担忧。
“应该没事了。”燕敖低声道,语气里却难掩担忧,“只是这女宅深似海,阁主一个人……”
商隐望着那片漆黑的山林,指尖攥紧了袖中的信号弹:“只能信她了。”
而此时,更远处的阴影里,李莲花一袭青衫隐在树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少师剑。
他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却终究放不下,算准了时间悄悄跟来。
可赶到时,赶到时恰好错过李寻渡被换入木箱,连她的衣角都没能看清一眼。
他怀里揣着那把少师剑,剑鞘的温润也压不住掌心的微汗。
他知道自己该转身回去,知道她行事稳妥,可双脚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开。
直到侍卫彻底不见踪影,他才缓缓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山下走。
夜风吹过,带着山林的凉意,他摸了摸怀里的少师,低声自语:“可千万……要平安啊。”
山道上,只剩下他孤单的身影,与天上那轮沉默的明月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