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衍话音落下,全场凝滞。
风雪如刀,割裂了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在苏锦言与那玄袍男子之间来回游移,仿佛看不清这究竟是审案,还是对峙。
可苏锦言并未抽手。
她甚至没有挣扎,任由那三根修长冷硬的手指扣在自己脉门上,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般静止不动。
可她的眼神,却如深潭寒水,不起波澜,只有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自唇角悄然漾开。
“大人说我装病?”她嗓音轻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耳语,“可我方才……确感心悸头晕。”
她顿了顿,眼波微转,忽而抬眸直视萧无衍:“莫非,真是这玉蝶含烟之毒所致?”
话落,她缓缓抬手,指向苏婉柔胸前那枚绣着蝶纹的香囊。
“此花本带微毒,性寒而散,若再掺入‘梦魂散’,足以诱发心神紊乱、气血逆冲,轻则晕厥,重则成癔症——不知姐姐是否也觉胸闷?”
声音不高,却如一枚石子投入冰湖,激起层层涟漪。
苏婉柔本还冷笑在唇,闻言猛地一窒,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呼吸竟真的急促起来。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苏锦言——那香囊,是她亲手所制,内里确有宫中禁药“梦魂散”,只为让苏锦言当众失态、被逐出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贱人竟识得此毒!
宾客中已有懂药理的夫人惊呼出声:“玉蝶含烟?那不是西域异种?传闻沾之即晕,需配解药……”
“闭嘴!”林氏猛然踏前一步,脸上笑意僵硬如纸糊,“不过是些香料罢了,怎会伤人?倒是这庶女,当众污蔑嫡女,煽动是非,该请家法处置!来人——”
“慢着。”
一道低沉嗓音如铁闸落下,斩断了她的命令。
赵掌柜从侧门走入,灰袍沾雪,神色凝重。
他手中捧着一只青瓷小盏,内盛些许淡粉色粉末,拱手道:“老朽适才受姑娘丫鬟所托,查验了那香囊中的香料……确含‘梦魂散’成分。此物三年前因致多人疯癫,已被宫中列为禁品,私藏者按律当斩。”
“你——!”林氏脸色骤变,指尖颤抖。
满堂哗然。
“梦魂散”三字一出,便是不懂医理之人也知事态严重。
更何况,这毒竟出现在苏家嫡女身上,且目标直指庶妹突发“癔症”?
分明是蓄意陷害!
萧无衍终于松开苏锦言的手腕,缓缓直起身。
他未看林氏,也未理苏婉柔,只是负手而立,目光冷如寒星扫过全场,最终落于林氏脸上,语气淡漠却字字如锤:“本使奉旨巡查京畿疫病,恰闻贵府有女子突发癔症,特来查看。如今看来——”他顿了顿,唇角微掀,似笑非笑,“非疫病,而是人为投毒。”
他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
“若需彻查……可请大理寺介入。”
一句话,满座皆惊。
大理寺!
那是专司重案要案的刑狱中枢,一旦介入,便是皇亲国戚也难脱干系。
苏家虽是将门,但若牵出嫡女私藏禁药、谋害庶妹,轻则削爵贬黜,重则满门问罪!
林氏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苏婉柔更是浑身发抖,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恐惧如蛇缠心。
而苏锦言,依旧坐在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银针,眸光沉静。
可她更清楚——这只是开始。
萧无衍缓步转身,目光再次掠过她苍白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他看穿了她装病。
可他没有揭穿。
反而借她之言,顺势而为,将一场宅门丑事,升格为朝廷要案。
这男人……远比表面更危险。
风雪渐歇,庭院中却杀机暗涌。
苏锦言轻轻咳了一声,似是余毒未清,身子微倾,靠向椅背。
她抬眸望向天际飘落的最后一片雪花,声音极轻,如风拂尘:
“儿不敢妄言……只是娘亲当年,也是这般,在祭日闻香后突患心疾离世。”第11章 他说我心跳太快,是因为兴奋(续)
风雪渐止,庭院如死水般沉寂。
方才还喧闹的宴席早已散去,宾客们仓皇告退,唯恐被牵连进这桩“梦魂散”风波。
唯有苏锦言仍静坐原地,脸色苍白如纸,唇角却浮着一抹极淡的笑——像是劫后余生,又像猎手看着陷阱中挣扎的猎物。
她轻轻咳了一声,指尖微颤,似是余毒未清,身子缓缓向椅背靠去。
可那双眼睛,却清明得不像病人。
“儿不敢妄言……”她声音轻若游丝,却字字如刃,“只是娘亲当年,也是这般,在祭日闻香后突患心疾离世。”
话音落下,仿佛一道惊雷劈开积雪多年的旧账。
众人呼吸一滞。连萧无衍都微微侧目,眸光微动。
那一年的苏家祭祖,天降大雪,庶夫人苏氏在祠堂焚香时猝然倒地,太医只道是“心脉郁结,气血不通”,草草定论。
谁也不曾深究——除了今日坐在这里的这个女子。
林氏脸色骤变,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当然记得那一日!
那香炉里的熏香,正是她特意命人调制的“凝神香”,其中便掺了微量玉蝶含烟与梦魂散的混合药粉,只为让那个低贱的庶妾当场失态,好借机贬斥。
可她没想到,苏氏本就有先天心疾,药性激发之下竟直接暴毙!
如今,这一幕竟被苏锦言当众揭开,还与今日之事一一对应……
“放肆!”林氏强压怒火,声音发抖,“你母亲之死乃天命,岂能随意攀扯?再敢胡言乱语,我定要禀明家主,将你关入祠堂思过!”
话音未落,一名老嬷嬷匆匆自内院奔来,披着厚厚鹤氅,手中捧着一枚金丝绣凤的令牌,神色肃然:“老夫人有令——彻查今日之事!是谁在我孙女身上动手,若查出半点差池,家法伺候,绝不轻饶!”
全场哗然。
老夫人竟亲自开口了!
苏家真正的掌权者,并非家主,而是这位深居简出、年逾六旬却手段狠辣的老夫人。
她一向偏爱嫡系,对庶出子女冷漠至极,今夜却为苏锦言说话?
林氏瞳孔猛缩,心中警铃大作。
她明白,老夫人不是在护苏锦言,而是在护苏家——一旦大理寺介入,苏家百年门楣将毁于一旦。
此刻必须稳住局面,把事态压下来!
她咬牙低头,恭敬应道:“是,谨遵母命。”随即狠狠瞪了苏锦言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风波暂息,但暗流更汹涌。
宴席草草收场,宾客尽数退去。雪花还在零星飘落,庭院空寂如坟。
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来,停在苏锦言身侧。
萧无衍负手而立,黑袍染雪,宛如从寒夜走出的修罗。
他垂眸看她,目光如刀,一层层剥开她伪装的虚弱。
“你的心跳太快。”他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如钟鸣,“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兴奋。”
苏锦言睫毛微颤,没有抬头。
“你在享受这场棋局。”他语气笃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你在等这一刻很久了,是不是?”
寒风掠过耳畔,吹起她鬓边碎发。
她终于抬眼,眸光清澈如水,带着几分怯意,轻声道:“大人多虑了,我只是个病弱庶女,哪懂什么棋局?若非大人明察,我恐怕已被当成疯子逐出府门。”
她说得柔弱,可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却被萧无衍尽收眼底。
他低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淡淡道:“你若真想活命,就别只盯着宅门这点阴私。”他望向城南方向,眉宇间掠过一丝冷意,“若真有疫病,该去的地方,可不是这种华堂盛宴。”
苏锦言心头一震。
他知道了?还是……在试探?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
夜深,万籁俱寂。
苏锦言独坐灯下,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如刀削。
她取下发髻中一支素银簪,轻轻一拧,簪身竟从中裂开,露出细小空腔——内藏一小管未用完的药液。
那是她今日“发病”前偷偷服下的“假死散”,能短暂抑制心脉跳动,制造晕厥假象。
而真正让她心悸的,是袖中那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只要萧无衍稍有异动,她便会出手制住他手腕经脉。
但她没用上。
因为他没有揭穿她。
反而借她的势,将一场宅斗升级为朝廷督办的投毒案。
这男人,太聪明,也太危险。
她凝视着药液,低声呢喃:“娘……我开始懂了——要报仇,不能只靠毒,还得有人,有权,有势。”
单凭一己之力,她最多让林氏受罚、苏婉柔丢脸。
可若要掀翻整个苏家,就必须踩着更大的棋盘往上爬。
而萧无衍……或许就是那枚最关键的棋子。
窗外,雪仍未停。
而在城南某处破败巷陌,一间低矮药铺内,赵掌柜正翻阅一本泛黄古籍,眉头紧锁。
书页上赫然写着:“寒热症,非风邪所致,实为‘赤髓蛊’潜伏经年,遇雪而发……解法唯有‘青囊遗方’中所载‘九转回春汤’。”
他猛地合上书,
“青囊遗方”——那不是传说中已失传百年的神医药典吗?
据说,唯有苏家那位早逝的庶夫人,曾得其残篇……
与此同时,京城最隐秘的一处密室中,一名黑衣人跪伏于地,声音颤抖:“主上,苏家庶女今日当众揭破梦魂散,还提及先夫人之死……她手里,恐怕真有《青囊》线索。”
黑暗深处,一道沙哑嗓音缓缓响起:“那就让她……死在疫病之前。”
风雪漫天,杀机四伏。
而三日后——
城南疫病骤起,民间传言“寒瘟鬼祟”,人心惶惶,街巷闭户。
赵掌柜连夜冒雪敲响苏锦言房门,气喘吁吁:“姑娘快醒!萧使者亲赴贫巷施药,却在归途突然呕血坠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