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苏府深处一片死寂。
苏婉柔独坐妆台前,烛火摇曳,映得她面色苍白。
三日来,那碗“驻颜养神汤”让她容光焕发,连贴身嬷嬷都惊呼:“小姐似年轻了十岁!”可今晨醒来,心头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寒冰——梦里母亲被铁链锁住,披头散发,血泪横流,指着她嘶吼:“是你害我!是你贪生怕死,出卖佛堂密信!”
她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荒唐幻象。
可当她抬眼望向铜镜时,呼吸骤然凝滞。
镜中人嘴角缓缓上扬,而她的脸,明明毫无笑意。
“谁?!”她失声尖叫,反手抄起玉梳砸去。
琉璃镜面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将倒影割成无数残片,每一片里的她,都在笑。
门外脚步纷乱,小满跌撞进来:“小姐!怎么了?”
“滚开!”苏婉柔喘息未定,眼神却已染上疯狂,“你偷换了药材是不是?这药……有问题!”
小满扑通跪地,声音发颤:“奴婢不敢!方子是从杜仲那儿偷来的,抓药也亲力亲为,分毫不差!小姐若不信,我现在就喝一碗给您看!”
苏婉柔盯着她,眸光闪烁不定。片刻后,冷声下令:“端上来。”
不多时,一碗温热药汁呈上。
小满咬牙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利落。
半个时辰过去,她安然无恙,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苏婉柔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了几分,冷笑一声:“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她亲自接过新熬的药,一饮而尽,语气笃定,“不过是个噩梦罢了。母亲被禁足是咎由自取,我又没亲手推她进去……况且,只要我能保住婚约,将来扶正嫡位,她未必不能重见天日。”
她说这话时,仿佛在说服自己。
然而入夜之后,黑暗再度吞噬理智。
她梦见自己站在北苑枯井边,井底浮起一具尸首,正是林氏,双眼被剜,口中塞满写满药方的黄纸。
那尸体缓缓抬头,唇瓣开合:“你以为你在求生?你喝下的每一口药,都是催命符……锦言早就知道你会来偷,她等你,就像猫等老鼠钻进笼子。”
“不——!”她猛然惊坐,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月光惨白,照在破碎的镜片上,折射出诡异光芒。
她颤抖着手点燃蜡烛,想重新梳妆压下心神。
可刚拿起眉笔,眼角余光又瞥见——那堆碎镜残影中,竟有一双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啊!!”她踉跄后退,撞翻妆台,金钗玉簪撒了一地。
次日清晨,李公公奉宫中采办之命前来查验苏府供奉药材,恰巧路过院门,听见屋内异响。
他本欲绕行,却被苏婉柔身边老嬷喊住:“李公公且留步!小姐昨夜受惊,不知为何总觉有人窥视……您见多识广,可看得出什么门道?”
李公公眉头微皱,扫了一眼满地狼藉与碎镜,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香,脸色骤变。
“这味气……”他低语,“像是‘离魂露’?”
老嬷嬷不解:“那是什么?”
李公公压低声音,几近耳语:“先帝年间,废妃郑氏因谋逆被幽禁冷宫,后来疯癫自戕。查其病因,竟是长期服用掺有‘离魂露’的安神汤。此毒不伤五脏,却蚀神智,使人渐生幻觉,终至认不得己身。传闻炼制之法早已失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尚未收走的药碗上,”
话音未落,苏婉柔披衣而出,发丝凌乱,双目赤红:“你说谁中毒了?!”
李公公连忙躬身:“老奴只是随口一提,兴许是误会……”
“不是误会!”她突然逼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看见了!镜子里有东西在笑!它要杀了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一定是小满!她嫉妒我身份尊贵,伺机报复!”
“小姐冤枉啊!”小满闻讯赶来,跪在地上痛哭,“药是从您房里拿的!配方也是您亲手誊改过的!奴婢一字未动!”
“住口!”苏婉柔怒极反笑,眼中燃起扭曲怒火,“你当我是傻子吗?那药明明是你偷来的方子,如今出了事,却要推到我头上?好啊,既然你说是你改的……那你敢再喝一碗吗?”
小满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
风从窗缝钻入,吹熄了半支残烛。
药香弥漫,静得可怕。
第30章 她让丫鬟代喝药,嫡姐自己掀了碗(续)
药香弥漫,静得可怕。
小满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秋叶。
她想开口辩解,可喉咙像是被铁钳夹住,发不出声。
苏婉柔站在她面前,像一尊被怒火与恐惧共同烧灼的塑像,眼底布满血丝,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你说是你改的……那你敢再喝一碗吗?”她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如裂帛。
小满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恐:“小姐!奴婢没有!那方子是您亲手誊抄在黄笺上的!您还加了‘合欢蕊’提香,说原方太苦……奴婢只是照做……”
“闭嘴!”苏婉柔暴喝,一脚踹翻药炉,滚烫药汁泼洒而出,在地面嘶嘶作响,“你竟敢倒打一耙?我待你不薄,赐你穿绫罗、用金钗,如今你却恩将仇报,妄图毒杀主子?!”
她转身厉喝:“来人!把这贱婢拖去柴房,杖责三十,问出实情为止!谁敢包庇,同罪论处!”
两名粗使婆子应声而入,架起哭喊挣扎的小满便往外拖。
小满一路撕心裂肺地呼喊:“小姐明鉴!奴婢冤枉啊!药是从您房里拿的!配方也是您改的——”话音未落,已被麻布塞口,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屋内重归死寂。
苏婉柔跌坐椅中,胸口剧烈起伏。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她死死盯着桌上那碗未动的药汤,仿佛它正无声冷笑。
小满说的是真的吗?
她脑中轰然炸开——那一夜,月色微凉,她嫌药味苦涩刺鼻,随手从妆匣里取了一小撮“合欢蕊”投入药中。
那香气清甜馥郁,瞬间掩盖了苦味……她当时还暗自得意,以为无人知晓。
可此刻,李公公的话如刀锋刮骨般回响耳畔:“更可怕的是,中毒之人会把罪责归于身边最亲近的人,疑神疑鬼,亲手毁掉所有依靠。”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合欢蕊……是激发“离魂露”幻效的关键引子!
不是小满投毒,也不是母亲冤魂索命——而是她自己,亲手点燃了这场焚心烈火!
是谁给了她这方子?
是谁明知她会私自添药?
又是谁,早在数日前就将“驻颜养神汤”的残方,“不经意”遗落在花园石桌?
——苏锦言!
那个一向怯懦畏缩、见她便低头避走的庶妹!
那个母亲口中“蠢笨如猪、难堪大用”的贱妾之女!
原来她一直在等,等她自投罗网,等她亲手饮下由嫉妒与贪婪酿成的毒鸩!
苏婉柔浑身剧颤,指甲抠进木椅扶手,几乎断裂。
她终于明白:苏锦言根本没动手,只是轻轻递来一把刀,然后退到暗处,含笑看她如何一刀刀割向自己最信任的人,割向自己的理智,割向整个苏府的根基。
这不是报复,这是凌迟。
第三日清晨,天光灰蒙,祠堂前青石阶上落了一层薄霜。
苏婉柔被人搀扶着走来,面色灰败,双目凹陷,三日未眠的煎熬已将她彻底摧垮。
她手中捧着一碗新熬的药汤,手腕微微发抖,药汁在瓷白碗中晃荡,映出她扭曲变形的脸。
族中长辈齐聚,老太爷拄杖立于香案前,神情肃穆。
今日祭祖,不容有失。
就在她踏进门槛的一瞬,一道素色身影款步而来。
苏锦言穿着一身淡青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兰银钗,眉目低垂,温婉如初雪融水。
“姐姐脸色不好,可是药不对症?”她轻声问道,语气关切,仿佛全然不知这几日风波皆因她而起。
苏婉柔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她看见苏锦言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披头散发,形如厉鬼,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贵女风仪?
“别靠近我!”她骤然尖叫,声音尖利刺耳,惊飞檐下寒鸦,“你是鬼!你娘是鬼!你们都回来报仇了!滚开!都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手——
“哐当”一声,药碗摔碎在地,药汁四溅,如同泼洒的血痕。
满堂哗然!
“不成体统!”老太爷怒拍供桌,拐杖重重顿地,震得香炉微颤,“婉柔!你疯了吗?这是祭祖重地!岂容你如此放肆!”
苏婉柔却已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念着:“不是我……不是我出卖的……是你们逼我的……娘……饶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语:“小姐怕是病得不轻……”
唯有苏锦言,静静蹲下身,拾起一片碎瓷。
她指尖拂过残留的药汁,动作轻缓,仿佛在检视一段早已注定的命运。
片刻后,她轻轻一叹:“有些毒,不是入口才生效的。”
她说完,起身离去,裙裾拂过青砖,不留一丝声响。
袖中,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悄然滑出一角,边角已被血迹浸染。
纸上字迹歪斜颤抖,却清晰可见:
冬至夜,北苑闸口,有人放灯为号。
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她抬眸望向夜空。
星河沉寂,万籁俱幽。
可她知道——
那盏埋藏了二十年的灯,终将燃起。
而今夜之后,有些人,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