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盏灯芯“噗”地灭了。
苏锦言喉间腥甜翻涌,却强行咽了回去。
七十二根银针在她周身大穴震颤,每一根都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顺着经络往心脏处拖拽。
她能清晰感觉到血纹爬过锁骨,正沿着颈侧往耳后钻,所过之处皮肤发烫,像被撒了把烧红的铁砂。
“承术者代天承劫……”她咬着后槽牙重复碑文,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可谁又代我承过劫?前世被嫡姐灌下哑药时,被渣男剜去双眼时,《青囊》在哪?”
玉镯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
她低头,看见原本通透的翡翠上爬满蛛网纹,金色光丝从裂缝中钻出来,缠住她的食指——那是母亲临终前套在她腕上的,说“这是《青囊》认主的凭证”。
可此刻那些光丝像活了,顺着她的血脉往丹田钻,每一寸都烧得她想尖叫。
“刻!”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老孙头正蹲在断碑旁,刻刀的手猛地一抖,石粉簌簌落在新刻的“主祭者不得言语”那行字上。
“加一句——”她额心的封魂符被汗水晕开,血痕顺着眉骨淌进眼睛,“承术者,亦可逆天。”
庙外传来竹杖点地的“笃笃”声。
小鸢的盲眼蒙着蓝布,却准确无误地绕过断墙,往祭坛方向走来。
她的竹杖在青砖上敲出细碎的节奏,像在数着什么。
走到庙门口时,她忽然停住,歪头对着空气:“姐姐,它们在哭。”
老孙头的刻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爬起来想去拦,却见小鸢伸出苍白的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祭坛的青石板:“那些穿葛衣的爷爷,还有穿绣着药草裙的奶奶,他们在喊‘阿言’‘阿言’……”她突然蹲下身,耳朵贴在地上,“他们说,‘以魂引魂,以血破血’。”
古老的咒文从她口中溢出,每个字都带着回音,竟与青石碑上的古篆一字不差。
老孙头的胡子抖成了乱草——他守了三十年药王庙,头回见有人能直接“听”到《青囊》残魂的声音。
这丫头,莫不是传说中能沟通医魂的“听经者”?
第八盏灯灭的瞬间,苏锦言体内翻江倒海。
黑血混着米粒大的骨片喷在青石板上,那是前世为解嫡姐下的慢性毒,十年间吞了三百副药攒下的肾髓损伤。
本该在她三十岁时要她命的隐患,此刻全被反噬之力扯了出来。
她眼前发黑,却硬是用膝盖压住祭坛边缘,将最后二十七根银针“噗噗”扎进鸠尾、巨阙这些禁穴。
“痛吗?”她盯着空中突然浮现的经络图——那是母亲手稿里《解缠录》的线条,此刻正泛着淡青色光,与她周身银针连成网,“痛就对了。痛说明这具身子还活着,还能替我改命。”
玉镯的裂纹突然蔓延至整个手腕。
金色光丝凝成细链,绕着她的十指旋转,竟在半空画出个微型八卦阵。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丹田往上涌,像是被封印了二十年的记忆——母亲教她认药时的温声细语,嫡姐往她药罐里投毒时的冷笑,还有前世咽气前,《青囊》被撕成碎片时的脆响。
“都来吧。”她咧开沾血的嘴角,“我受着。”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萧无衍的影卫单膝跪在他马前:“殿下,药王庙有异光冲霄,属下探了,似是邪术。”
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红月当空,远处确实有团血雾状的光,隐隐能看见座虚影庙宇浮在半空,里面有个百针穿体的身影,血雾升腾如莲。
“封锁方圆五里。”他声音冷得像刀,“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宫里来的旨意。”
影卫领命要走,他又补了句:“若那光熄了……”喉结动了动,“立刻传我的金疮药进去。”
最后一盏灯芯在风中打了个旋。
苏锦言感觉有根细针猛地扎进眉心——是《青囊》残魂在挣扎。
她咬碎舌尖,血腥味炸开的瞬间,猛地拍向膻中穴。
“轰!”
玉镯彻底碎裂,翡翠渣子溅了满地。
一道金线从裂隙中窜出,绕着她的手指转了三圈,“嗤”地烙进掌心。
剧痛让她蜷缩成虾米,却在看清那符印的刹那笑了——是母亲绣在《解缠录》封皮上的火焰纹,原来这才是《青囊》真正的认主印记。
厢房里传来响动。
杜仲猛地睁开眼,额角的汗瞬间收了个干净。
他摸向手腕,那里原本盘踞的青紫色血纹不见了,皮肤白得像新剥的鸡蛋。
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跄着往祭坛跑,却被哑婆婆拦在门口——老人对着他直摆手,指了指地上昏迷的苏锦言。
月光下,她发间多了三缕银丝,在风里飘得人心慌。
小鸢蹲在她旁边,盲眼布被泪水洇湿了一片:“姐姐,你换来的不只是《青囊》的自由……”她摸出怀里的药囊,那是苏锦言前日送她的,“还有所有医魂的期待。他们说,以后这天下的病,都要你来扛了。”
老孙头捡起刻刀,在新碑最后添了句:“血尽灯枯时,医道重见天。”
后半夜的风卷着庙外的槐叶吹进来,扫过苏锦言掌心的符印。
那纹路突然亮了一瞬,像团极小的火,要把这漫漫长夜烧出个窟窿来。
三日后清晨。
济世庐的榆木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晨雾里,苏锦言立在檐下,素白衣裙被风掀起一角。
她掌心的符印淡得几乎看不见,可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就像当年母亲抱着她认第一味药时,说“阿言,这世间最毒的不是砒霜,是人心;最善的也不是仙丹,是人心”时的眼神。
“小竹。”她转身,声音清清脆脆的,“把新晒的陈皮拿出来。今日……该给那些等了太久的人,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