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后,苏烈悠悠转醒。他眼中的漆黑与混乱已然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深深疲惫与一种仿佛被彻底掏空般的虚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深处传来的、被强行剥离异物后的钝痛,让他眉头紧锁,牙关微微打颤。他看着林月如,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关于自己被侵蚀期间的记忆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充斥着恐惧与疯狂低语的噩梦片段。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月如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将苏烈搀扶起来,递过去一丝精纯的生息源玉生机之力,助他稳住涣散的心神。
苏烈艰难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体内那如影随形的疯狂低语虽然消失了,但一种更大的、源自这片土地本身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包裹着他。
两人再次上路,向着山脉更深处进发。
越往北,地势越发崎岖诡异。黑色的岩石扭曲成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仿佛在极度痛苦中凝固的巨兽。空气中的硫磺味愈发浓重,甚至开始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仿佛是某种巨大生物腐烂后散发出的味道。风雪似乎都畏惧这片区域,变得稀薄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的、死寂的冰冷。
他们脚下的地面不再坚实,时而坚硬如铁,时而却又异常酥脆,踩上去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咔嚓”碎裂声,仿佛踩碎了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两侧的岩壁之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非自然的痕迹——巨大的抓痕、仿佛被强酸腐蚀出的坑洞、以及一些镶嵌在岩石中的、闪烁着金属光泽却扭曲变形的奇异碎片。这些碎片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而古老,与巡天御守的造物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狂乱和邪恶。
林月如手中的源冰玉断剑和眉心的清心佩碎片,在此地一直保持着一种低程度的嗡鸣,既像是在警示,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处不在的、低沉的背景能量波动进行着对抗。
终于,在翻过一道尤其陡峭、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山梁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同时也让两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前方,不再是连绵的山脉,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的“海洋”!
北幽之海!
它并非由水构成,海面平静得如同最光滑的黑曜石镜面,倒映着天空中终年不散的、扭曲的铅灰色阴云,却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深不见底,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死寂与寒冷。海面上看不到任何波浪,只有偶尔飘过的、如同幽灵般的苍白雾气和一些巨大而缓慢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旋涡。
海岸线并非沙滩,而是陡峭的、如同被巨斧劈砍出的黑色悬崖,悬崖之下,就是那无尽的黑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仿佛万年寒冰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冰冷气息,吸入口鼻,连肺部都仿佛要被冻结。
而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黑色海岸边,距离一个尤其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吸力的漩涡不远的地方,赫然存在着一个简陋的、仿佛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古老码头。
码头由一种漆黑的、非金非石的材质搭建,早已破败不堪,大部分已经坍塌沉入黑水之中,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布满腐蚀痕迹的桩基和一个歪斜的平台。
而就在那歪斜的平台之上——
停泊着一艘船。
正是林月如在冰封峡谷深处见到的那艘古舟的……另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主体!
这艘船比冰封的那部分残骸要完整得多,但依旧显得破败而伤痕累累。它通体呈现暗沉的黑灰色,船身上布满了与冰封残骸同源的、扭曲的蚀刻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风中残烛。船首那似鱼非鱼、似鸟非鱼的生物雕像依旧存在,但一只眼睛已经破碎,另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黑色的天空,带着一种无尽的悲凉与死寂。
它静静地停泊在那片死亡之海旁边,仿佛一具搁浅了万古的巨兽尸骸。
林月如的目光死死盯住那艘古舟的甲板!只见在那布满蚀痕的甲板中央,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物质,绘制着一个与苏烈之前无意识刻画的一模一样的、扭曲而亵渎的符号!符号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早已辨不出原形的、萎缩扭曲的黑色块状物,仿佛是某种献祭仪式留下的残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再次收紧!冰封峡谷中的古舟残骸、磷光苔藓的路径、苏烈被控制时刻画的符号、乃至这片死亡之海……这一切都指向了这艘诡异的古舟!它并非简单的交通工具,更可能是一个……活动的祭坛?或者说,是某个可怕存在用于穿梭此界的载体?
而它停泊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什么?还是……在守护着通往“冰狱归墟”的入口?
就在两人被这艘古舟和眼前的北幽之海震撼当场时——
林月如眉心的清心佩碎片和她手中的源冰玉断剑,同时产生了剧烈的、矛盾的反应!它们对那艘古舟和脚下的北幽之海表现出了极致的排斥与厌恶,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光芒剧烈闪烁,散发出强烈的净化与防御意愿。尤其是清心佩碎片,甚至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皮肤,疯狂警示着远离此地。
然而,与此同时,它们却又对那古舟甲板上的那个邪恶符号,以及符号中央残留的某种极其隐晦的波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鸣?那是一种充满了痛苦、不甘、却又被强行扭曲绑定后的诡异连接感!
仿佛这两件圣物,曾经与那符号所代表的存在,或者说与绘制这个符号的力量,有过极深的、并非完全对立的牵扯!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林月如心神剧震,几乎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那艘死寂的古舟,突然有了动静!
“呜——————”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万古深渊之底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从那艘破败的古舟内部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充满了无尽的苍凉、怨愤与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饥饿感!
汽笛声过后,古舟船身那些原本微弱闪烁的符文,猛地亮起了一阵不祥的血红色光芒!虽然短暂,却将那甲板上的邪恶符号映照得愈发狰狞!
紧接着,那平静得如同镜面的北幽之海,开始发生了变化!
古舟周围的黑水,开始无声地蠕动、沸腾起来!一个个巨大的、漆黑的气泡从海底深处冒出,在水面破裂,释放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海面之下,隐约可见无数道巨大的、扭曲的黑影被汽笛声唤醒,开始围绕着古舟缓缓游弋!它们的身影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那艘古舟,仿佛一个沉睡的恶魔,正在缓缓苏醒!而它,似乎已经发现了岸边的两个不速之客!
“退!”林月如脸色剧变,一把拉住还有些恍惚的苏烈,急速向后退去!
几乎在他们后退的同时,数条完全由漆黑海水凝聚而成的、布满吸盘的巨大触手,猛地从古舟旁的海面之下射出,带着撕裂空间的厉啸,狠狠地抽打在他们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轰隆!!”
黑色的悬崖瞬间被抽碎了一大片,碎石落入黑水,无声无息地沉没。
一击不中,那些触手缓缓缩回海中,只留下海面上荡漾的波纹和更加浓郁的恶意。
古舟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林月如和苏烈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艘船,是活的。或者说,它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寄居着。
而它,守护着这片海,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想要穿越北幽之海,抵达那传说中的“冰狱归墟”,这艘古舟,似乎是唯一的工具,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林月如望着那片死亡之海和那艘诡异古舟,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强行登船,无疑是与虎谋皮。
但不登船,根本无法在这片无法飞渡、万物沉沦的北幽之海上航行。
绝境,似乎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