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店蛇群的腥膻气还没从鼻腔里散干净，周默就被另一种更刺鼻的味道包围了——消毒水混合着廉价速溶咖啡的焦糊味，还有市局审讯室特有的、被无数焦虑浸透的墙壁散发出的陈腐气息。他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对面是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刑侦支队的老张，周默跑社会新闻时没少打交道，算半个熟人。此刻老张的脸绷得像块冷铁，眼神锐利得像探针，试图从周默脸上刮下点什么。他旁边坐着个生面孔，年轻，板寸头，眼神里带着点初生牛犊的冲劲儿，估计是新调来的，负责记录。
“周记者，”老张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秤砣砸在桌子上，“‘茶言茶语’奶茶店，城西分店，三天前下午三点十分左右，你买了一杯四季春茶，对吧？”
周默心里咯噔一下。那杯茶！林柚就是在那个时间点的监控里发现了异常，那个诡异的“维修工”，那根共振的吸管！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尽量让声音平稳：“对，是有这么回事。跑新闻路过，口渴。”
“监控拍得很清楚。”老张把一台平板电脑推到周默面前。画面正是林柚反复研究过的那段：周默扫码付款，接过那杯四季春茶，转身离开。画面清晰稳定。“就在你离开后大约十五分钟，”老张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另一段监控，“店员小刘，就是给你做茶的那个姑娘，开始出现剧烈腹痛、呕吐，随后陷入昏迷。医院诊断，急性砷中毒。”
砷！周默的背脊瞬间绷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
“周记者，”老张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小刘送医及时，捡回条命，但肾脏损伤严重。我们在她那杯未清洗的调饮杯内壁，检测到了微量的、与你指纹位置吻合的残留物——含有剧毒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他的目光钉子一样钉在周默脸上，“更关键的是，在她发病前，唯一接触过她那杯饮品外壁的陌生人，就是你。”
“荒谬！”周默脱口而出，一股被构陷的怒火直冲头顶，“我买杯茶而已！我有什么动机毒害一个素不相识的店员？就为了让她中毒？这逻辑狗屁不通！”
“动机？”老张旁边的年轻警察哼了一声，“周记者最近不是在深挖蜂巢科技和绿洲疗养院的事儿吗？查得挺猛啊。‘茶言茶语’的母公司，是蜂巢科技深度参股的下游供应链企业之一。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不想你查下去，又或者，想给你点‘教训’，结果操作失误，让无辜店员中了招？”他话里的暗示像毒蛇的信子。
周默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利用他买茶的契机，在他接触杯壁的瞬间或者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目标很可能是他，店员小刘成了倒霉的替罪羊！而蜂巢，或者其背后的势力，正好借机把脏水泼到他头上，既能除掉他这个麻烦的调查者，又能转移公众对宠物店蛇群事件的注意力！
“我要见陈正！”周默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他是负责前期调查的民警，他清楚我在查什么！这明显是陷害！”
老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陈正同志…他暂时不方便处理这个案子。”
“不方便？”周默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压抑的怒气涌了进来。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职位不低，方脸，眼袋很深，眼神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周默认识他，分局副局长，李国栋。李局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督察。
李局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周默，最终落在老张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张，案子移交给督察这边。陈正涉嫌严重违纪，已经被停职，正在接受隔离审查。他的问题，和这起投毒案有没有关联，还在调查中！”
“什么？！”周默如遭雷击。陈正停职？违纪？
李局根本没看周默，仿佛他只是空气。他转向身后的督察，厉声道：“去！把陈正带过来！相关证物，一并移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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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走廊的光线惨白，照在陈正脸上，却映不出一丝血色。他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被两个督察夹在中间。那身笔挺的警服还在身上，但肩章和警号已经被粗暴地撕扯下来，留下刺眼的毛边和印痕。最扎眼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手腕——那里，赫然扣着一副冰冷的手铐！
那手铐周默认得！
暗沉的颜色，不是普通不锈钢的亮银，而是带着一种被高温灼烧过的、难以言喻的晦暗。更让周默瞳孔骤缩的是，在靠近陈正左手腕内侧的位置，那暗沉的金属表面，竟然残留着一小片极其细微、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痕迹！那不是锈迹，更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干涸后留下的污渍，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痂！
这副手铐，就是当初“半熔事件”的那副证物！那个在陈正追查疗养院失踪案时，神秘出现在他车后备箱里，能释放高温几乎将他手腕熔断的诡异刑具！它应该躺在物证库里落灰才对，怎么会…重新戴在陈正手上？而且那暗红痕迹…
“老陈！”周默忍不住喊出声。
陈正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他的目光掠过周默，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周默被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腕时，周默清晰地看到，陈正被铐住的双手，几根手指无法控制地、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手腕内侧那副诡异手铐接触皮肤的地方，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看什么看！走！”一个督察不耐烦地推了陈正一把。
陈正被踉跄地推着经过周默所在的审讯室门口。就在他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前的最后一瞬，周默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陈正紧抿的嘴唇边缘，一丝极细的鲜红正极其缓慢地渗出来。那不是咬破嘴唇的血，那颜色…更像是从他手腕处，被那副该死的手铐硬生生压榨、摩擦出来的！
“灼痕…渗血？”周默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暗红污渍！这副手铐…它在“动”？它在重新加热？还是在释放什么东西腐蚀陈正的手腕？李国栋！是李国栋指使的！他们不仅诬陷他投毒，还把陈正抓起来，甚至动用了这副邪门的、本该被封存的手铐！这是警告，是折磨，更是要彻底废掉陈正这个“不听话”的警察！
“周默！”老张的声音将周默从惊骇中拉回，“现在没人能保你。老实交代，那砒霜，哪来的？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陈正？”
周默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老张，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燃烧的理智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任何情绪都会成为对方的把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出奇地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张警官，指控需要证据链闭环。我的指纹在杯子上，只能证明我碰过杯子。下毒的时间、毒物来源、下毒手法，这些关键证据呢？还有，我‘投毒’时，宠物店正发生蛇群暴动，我接到陈小乐的求救电话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时间线上有大量目击证人可以证明我当时根本不在奶茶店附近实施所谓的‘投毒’！你们急着把陈正拉下水，给他扣上那副‘老朋友’，是怕他查出你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吧？比如…绿洲疗养院那些‘免费心灵之旅’的游客，到底去哪了？”
老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年轻记录的警察更是手一抖，笔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周默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他们急于掩盖的阴影。
“你！”老张一拍桌子，正要发作。
“叮咚——”
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审讯室剑拔弩张的气氛。是老张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他烦躁地瞥了一眼屏幕，是一条匿名邮件推送的标题预览，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闪电劈进了老张的眼睛：
**【内部】速阅：蜂巢‘防辐射贴’第7批次声波组件异常报告（含21khz频段非授权激活记录）及奶茶店设备频谱干扰关联分析（初稿） - 发件人：秦**
秦？！秦瞳？！
老张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点开，却又像顾忌什么，硬生生停住。他眼神剧烈闪烁，惊疑、慌乱、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交替闪过。蜂巢防辐射贴…声波组件异常…21khz…奶茶店干扰…这些关键词，像一颗颗炸弹，直接炸在了他们刚刚构建起来的、针对周默的脆弱指控上！而这个邮件，竟然来自那个在蜂巢内部神出鬼没的双面间谍——秦瞳！
周默将老张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雪亮。秦瞳！这家伙果然在关键时刻出手了！这份报告，就是击碎诬陷的第一块砖！
“张警官？”周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看来…您收到了点有趣的东西？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奶茶店的监控‘恰好’拍得那么清晰，却‘恰好’漏掉了真正下毒的人？也或许…能解释那个藏在‘防辐射贴’里的小玩意儿，是怎么让蛇和仓鼠发疯的？”他故意强调了“清晰”和“恰好”。
老张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那份报告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拿不住。匿名邮件，来自秦瞳…这太烫手了！蜂巢内部的技术报告泄露？还直接关联到两起案子？这背后牵扯的东西…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涡正在脚下形成，而他刚才还试图把周默和陈正推进去！
审讯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记录仪的红点无声地亮着，记录着这场急转直下的对峙。年轻警察完全懵了，看看脸色剧变的老张，又看看对面眼神锐利如刀的周默，拿着笔的手僵在半空。
“嗡…嗡…”
周默口袋里，他自己的手机也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沉寂。他看了一眼老张，在对方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柚。
周默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按下了免提键。林柚清冷而急促的声音瞬间灌满了小小的审讯室，带着一种穿透电子信号的寒意和紧迫感：
“默哥！老K那边有重大发现！下水道里找到的荧光物质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那东西是活的！是某种生物工程改造的…‘纳米虫’！它们被特定频率的声波激活，目标似乎是…分解特定类型的有机硅胶和塑化剂！还有，蜂巢服务器刚刚遭到高强度入侵！一份关于‘疗养院人体温控实验’的数据包被强行塞进了公共匿名论坛！署名是——‘城市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