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泣别,光影消散于天地之间,留下的是一片沉重的寂静与无形的压力。远处神农架深处那隐隐传来的、带着脱困欢愉与暴戾气息的低沉虎啸,如同催命的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它的彻底苏醒与肆虐,似乎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们沉浸在悲伤与恐惧中太久。队伍历经狼群围攻、山神显圣又消散等一系列剧变,虽然人人带伤,身心俱疲,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还有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勘探队队长赵刚以及那两名女研究员小刘、小芳,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王磊残魂提到他们逃向了鹰嘴崖,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不能停在这里。”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虚弱与疲惫,目光扫过众人。林晚依偎在他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布欧变回了小猫形态,萎靡地趴在林晚肩头,舔舐着自己的爪子,显然强行变身和战斗对它本源消耗巨大。周苒小腿和后背的伤口虽然经过苏念紧急处理止住了血,但行动依旧不便,靠在张硕身上。张硕和石老栓虽然身体无大碍,但精神上的冲击和连番战斗的消耗,也让他们面露深深的倦色。
“赵队和小刘、小芳还在鹰嘴崖等着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然后……离开这里。”苏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道,带着现在这样的状态,面对可能随时出现的“山君”,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当务之急,是汇合所有幸存者。
众人默默点头,没有人提出异议。石老栓抹去眼角的泪痕,强行振作起来,山神最后的嘱托——“速速离去”——言犹在耳,他必须带领这些年轻人,尽可能多地逃出去。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鹰嘴崖的方向行进。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不仅因为疲惫和伤员,更因为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山君”那迫在眉睫的威胁,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格外谨慎。
途中,苏念分出一缕心神沉入腰间的神农葫芦。葫芦内的空间依旧灰蒙蒙一片,三百阴兵静静地悬浮其中,汲取着葫芦本身的温养之力恢复魂体。然而,苏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与之前相比,至少有数十名阴兵的魂体变得极其淡薄、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一般。那是之前在抵挡狼群疯狂进攻时,魂体力量消耗过度,甚至被狼群那蕴含妖气的攻击所伤导致的。它们需要长时间的静养,短期内再也无法召唤出来作战了。
这无疑是一个坏消息。阴兵是他们目前除了布欧之外,应对大规模超自然威胁的最强手段之一。如今折损近十分之一,且余部也需要休整,使得本就不乐观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苏念心中暗叹,收回了心神。
在石老栓的带领下,队伍沿着之前发现的、属于赵刚三人的慌乱脚印,艰难前行。又耗费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直到日头开始西斜,一片极其险峻、形似鹰喙般突兀探出的巨大山崖,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的尽头。那就是鹰嘴崖!
靠近崖底,众人立刻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一个用树枝和防水布勉强搭成的、极其简陋的窝棚,隐藏在几块巨岩的缝隙之间。窝棚旁边有熄灭已久的篝火痕迹,以及一些散落的包装纸。
“赵队!小刘!小芳!你们在吗?我们是搜救队的!周苒和张硕也来了!”苏念提高声音喊道,同时示意众人保持警惕,谁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有残留的狼群或者其他危险。
窝棚里先是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随后,篷布被猛地掀开一角,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正是那两名女研究员,小刘和小芳!
她们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沾满了泥污,写满了惊恐与疲惫,眼神都有些涣散。当她们看到站在面前的周苒和张硕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几秒,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周苒。
“周苒姐!张硕哥!真的是你们!太好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小刘泣不成声,小芳也是哭得浑身发抖,多日来的恐惧、绝望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周苒忍着背后的伤痛,轻轻拍着她们的背,声音哽咽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找到你们就好,找到你们就好……”
张硕在一旁,看着劫后余生的学妹,也是眼圈发红,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苏念和林晚却注意到,这两个女孩的状态极其糟糕。她们身上的勘探服几乎成了布条,多处被撕裂,里面贴身的背心也破损严重,尤其是胸前的位置,不知是被狼爪撕扯还是逃亡途中被荆棘树枝勾破,已然春光乍泄,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内衣的边缘。她们自己似乎还未察觉,或者说在极度的恐惧与获救的激动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苏念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香艳又狼狈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张硕显然也注意到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移开了视线。
“咳。”林晚站在苏念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伸出小手,不动声色地在苏念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掐了一下,同时递过去一个带着些许嗔怪的眼神,那意思仿佛在说:“看什么呢!注意点!是不是跟钟浩然那家伙混久了,学得不正经了?”
苏念吃痛,立刻回过神来,老脸一红,赶紧收敛心神,非礼勿视。他连忙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两件备用的冲锋衣外套,递给小刘和小芳:“先披上吧,山里冷。”
两个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惊叫一声,脸颊瞬间绯红,手忙脚乱地接过衣服紧紧裹住自己,羞得不敢抬头。
“赵队呢?”苏念转移话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小刘这才想起正事,急忙指着窝棚里面,带着哭腔道:“赵老师在里面!他为了保护我们,被狼抓伤了后背,伤口很深……现在……现在发着高烧,一直昏昏沉沉的……”
众人心中一沉,连忙钻进低矮的窝棚。
窝棚内光线昏暗,气味浑浊。只见赵刚队长侧躺在一堆枯草上,身上盖着破旧的保温毯,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而粗重,嘴唇干裂起皮,显然正处于高烧状态。他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似乎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石老栓跟着进来,借着棚外透进来的光线,看到赵刚的面容时,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口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咦”。他蹲下身,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赵刚的脸,尤其是他的眉眼和骨相轮廓,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和不确定的神色,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但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掏出旱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陷入了沉思。
苏念没有注意到石老栓的异常,他此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赵刚的伤势上。他蹲下身,轻轻掀开毯子一角,检查赵刚后背的伤口。那是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外翻,虽然用简单的布条包扎过,但显然处理得非常粗糙,此刻伤口周围已经严重红肿发炎,甚至有些地方开始流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感染非常严重!
苏念伸出手指,轻轻搭在赵刚的手腕上,为其诊脉。脉象浮数而乱,时快时慢,正是外邪入体、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之症,而且由于拖延了几天,病情已经相当凶险。
“情况不太好,伤口感染严重,引发的高烧。”苏念沉声道,语气凝重。他立刻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装有各种急救和自配草药的包里,翻找出用于消炎和退烧的药剂(其中包含了一些玄门手段处理过的特效草药粉)。他示意张硕帮忙,小心翼翼地扶起赵刚一些,将药粉混合着清水,一点点喂他服下。
“现在只能先稳住他的体温,控制感染。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了解清楚情况再说。”苏念做完初步处理,看着赵刚依旧昏迷不醒的脸,眉头紧锁。
赵刚的昏迷,不仅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力,能作为勘探队长,赵刚本身的身体素质和野外经验应该不差,更意味着他们无法立刻获知他们逃离狼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遇到了其他异常,以及……他们对即将苏醒的“山君”,是否了解些什么。
鹰嘴崖下,两支残兵终于汇合。然而,汇合带来的短暂喜悦,很快就被赵刚的重伤昏迷、石老栓莫名的疑虑、以及远处那越来越清晰的恐怖虎啸所带来的巨大阴影所淹没。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