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跟这双眼睛对视上的时候，沈知意的大脑便一片空白。
她当然认出了陆平章。
即便他们已经有些年没见了，但陆平章那样标志性的一张脸，还有那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记忆深刻的眼睛，沈知意岂会不记得呢？
她对陆平章并不陌生。
当初陆爷爷还在的时候就住在东院，她来侯府自然也经常往东院那边跑。
她跟陆平章虽然见面不多，说话更是少之又少。
但陆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俩也算是一起陪着他老人家吃过几顿饭，说过几次话，甚至还在陆爷爷的授意下跟着陆平章一起下过棋。
沈知意也没少见他们祖孙互动。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恐怕很难想象那对看起来都有些冷心冷面的祖孙，私下相处的时候竟然会是那样的模样。
陆爷爷下棋的时候会耍赖，陆平章则会没大没小直接喊陆爷爷老头，说他赖皮不要脸，然后陆爷爷就会吹胡子瞪眼，嘴上说“我是你祖父，悔个棋怎么了？”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后来习惯了，就只是坐在一旁看他们下棋了，心里觉得还挺有趣。
只是陆爷爷离开得太早。
之后陆平章鲜少回来，便是回来也与她无关了。
他是她的未来夫兄，她自然要晓得避嫌，何况他们关系也一般，当初也是因为陆爷爷的缘故才能说上几句话。
没有陆爷爷，她跟陆平章自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虽然陆爷爷临终前曾和她说过，有什么麻烦事可以直接去找陆平章帮她忙，但她可不敢。
陆平章那么讨厌陆砚辞一家，沈知意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很讨他的嫌，自然不敢去沾陆平章的边。
沈知意记得自己上回跟陆平章说话，那都已经是三年前，承和四年陆爷爷的灵堂前了。
她还记得那时陆家所有人都在哭，只有陆平章一身孝服跪在最前面，乌眸漆黑幽静，始终没掉一滴眼泪。
可沈知意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那是她第一次在那个强大的男人身上感受到那么浓烈的悲伤和孤独。
即便脊背挺直，灵魂也仿佛蜷缩佝偻着。
原来那么强大的男人也会变得这样弱小，沈知意那时心里这样想。
“节哀。”
那是他们之间这几年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任何回应。
陆平章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理会其他人。
丧期之后，陆平章便再次离家奔赴战场，此后一年多都没再回来过，就连过年也没有。
直到一年前，他在战场受伤，被天子强令要求回来，这才终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不过沈知意和他也没再碰过面，更别提说话了。
虽然多年未见，但沈知意始终不相信外界对陆平章这些年的议论和评价，什么变成恶鬼爱吃人更爱喝人血。
简直荒谬！
那样一位英雄人物，断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何况他还是陆爷爷带大的人。
沈知意心中始终感激陆爷爷，若非他，她不会有这样的际遇。
爱屋及乌。
沈知意自然对被他带大的陆平章也青眼有加。
但沈知意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看到陆平章，更没想到……她看了看陆平章放在膝盖上的手，又去看地上抱着腿痛苦不止的陆娩。
刚刚没注意，沈知意现在倒是发现陆娩的身边好像有一枚小石子。
所以陆娩是因为这颗小石子才会摔倒？那……刚刚是陆平章帮了她吗？
沈知意不敢相信，一时怔在原地。
再往前面看，刚才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主仆三了。
她往四周搜寻。
其余人还没察觉到陆平章的到来。
一向要面子的陆父这会也沉了脸，他刚要发作，忽然听到一阵轮椅转动过地面的声音。
他不敢置信往前看去。
果然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下出现了人，他的长子此刻就在廊下冷眼看着他们这里的闹剧。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陆父的心瞬间慌了，竟不由自主地看着陆平章失声喊道：“平章？”
几乎是瞬间，刚刚还纷闹不已的地方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场上大半人都变了脸。
“侯爷。”
宾客也忙给陆平章问好，态度恭敬，面上也满是敬畏和慌张，显然都没想到这位许久未曾出现的主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
挨了一巴掌的陆砚辞原本还在低声安抚左谧兰，听到这话也神色一震。
他也立刻往前看。
不敢相信的神色在碰到陆平章轻飘飘瞥过来的视线时，不受控制地心下一紧，他也跟陆平章低下了头，低声喊道：“……大哥。”
左谧兰这会也顾不上之前被沈知意羞辱了。
她亦欠身喊了声侯爷，动作姿态都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只有沈知意还呆怔地看着对面长廊。
看着男人出现在那，沈知意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不是做梦。
陆平章真的出现了，也真的帮她了。
长廊内，即便坐在轮椅上，陆平章依旧有着让人不容小觑、不敢忽视的威严霸气。
他穿着黑金色常服，着玉冠，长相俊朗，气场更是强大无比。
他明明只是闲闲靠坐在轮椅上，凤眼微睨，却依旧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完全没有一点残废的样子。
他似乎真是来看热闹的。
看着场上这一个个的，目光在沈知意那乱了的发髻上微顿，又事不关己地撇开，一副看戏的模样问：“哟，这么热闹？闹什么呢，跟本侯说说，让本侯也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