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被风吹得摇曳生姿。
陆平章看着沈知意,沉默良久,迟迟才吐露出一句:“沈知意,你哪里看到我吃亏了?”
沈知意闻言,也沉默下来。
倒不是被陆平章的话噎住,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陆平章说。
是,陆平章是权倾朝野,是身份贵重,这世上那么多人敬他怕他,就连为所欲为敢当街杀人的杭夫人看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当今圣上也拿他当亲兄弟看。
兄弟好友他都有,舅家姐弟也对他不错。
可在这个家里,他明明坐拥一切,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生母生他的时候,就仙逝了。
唯一疼爱他的祖父,也早在几年前就过世了。
即便有忠仆陪伴,但他们终究没法与他什么都说,什么都聊。
还要跟西院那群人待在一处地方。
她就是觉得他吃亏,就是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吃亏。
他们都欠他的。
就像几年前,陆爷爷去世的灵堂上,她穿过人群看到他孤独的灵魂一样。
沈知意从前可怜他,如今却只想对他好些,再好一些。
只是这些话,她又该如何跟陆平章讲呢?
沈知意犹豫半天,也只能小声跟人吐露:“那侯爷就当我不想吃亏好了,我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打着你的旗号胡作非为,我就是看不得他们好,最好别叫我抓住,不然我肯定收拾他们!”
她很有脾气的样子,也打破了原本的僵局。
陆平章看着她,自然看出她未说真话,他其实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不过是觉得他可怜。
陆平章觉得沈知意实在可笑,这世上,恐怕除了她以外再不会有人觉得他可怜了,就连舅舅一家和燕姑,他们也只是在他小时候觉得他可怜过,长大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们只会觉得陆昌盛眼瞎,觉得那一家子没眼看不想多看。
但讥嘲的话正准备从嘴里吐出,陆平章与她那双黑亮的眼睛对上,到底没说出来。
“随你吧。”
他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饭,没再说什么。
沈知意见他这样,一时也估摸不好他的心情,怕陆平章觉得她多管闲事,正犹豫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又听陆平章说道:“晚上别看了,明日归宁,你也不想让你母亲他们觉得你在这过得不好吧。”
过了一会,他又跟着一句:“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
他连关心人也是硬邦邦的样子。
但沈知意还是从陆平章比平时要多一些的字眼中,察觉出了陆平章的关心和纵容。
她知道陆平章这是随她去,不再管她的意思。
她又眉开眼笑起来。
“好。”沈知意笑着和陆平章说道。
这天晚上,沈知意果然没再进小书房。
不过她跟陆平章夜里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接触。
陆平章吃完晚膳,有事出去了,沈知意则进了寝屋收拾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那些东西,又问茯苓她们明日回家的东西准备好没?
知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她便放心地去沐浴了。
被两个婢女伺候着按了头,泡了澡,之后秦思柔又替她点了夜里睡觉用的安神香。
“侯爷呢?还没回来?”沈知意问她们。
茯苓回的话:“回来了,奴婢刚刚看到赤阳陪着侯爷去净室了。”
那便是去洗澡了。
沈知意点点头,也没多想,茯苓在,沈知意也没叫秦思柔帮忙,让她们下去歇息之后,她自己去里面搬了被褥出来铺好。
想着等等陆平章回来,沈知意又拿起昨晚上没看完的书翻看起来。
这一翻看倒是突然想起,她昨晚上好像也是这样等陆平章回来的,后来实在挨不住了,才想着躺榻上等一会。
之后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而在此之后,她所有的记忆全无,直到今早起来。
早上刚起来那会,沈知意的脑子睡得蒙蒙的,完全忘了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好像根本没放下锦帐,也没盖被子这件事了。
所以昨晚上,她是怎么在睡着的情况下,去把那两片锦帐放下的?被子还好解释,夜里随手一带也就过来了,可锦帐却实在说不通。
她跟陆平章的寝屋,茯苓她们没传唤都进不来,沧海他们就更加不用说了。
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还没睡?”
陆平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沈知意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寝屋内看着她了。
沈知意却还陷在之前的思绪中,没有立刻回过神。
直到与那双漆眸相对,见他挑眉,沈知意这才清醒过来,她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回了一句:“就要睡了。”
说完,沈知意就把手中先前用来无聊排解的那本书放到了一旁。
陆平章见她如此,也没管她,自顾自推动轮椅继续往里。
就当陆平章熄灭几盏烛台,准备回拔步床休息的时候。
本该在这个时候放下锦帐,两人就此各自安寝的沈知意,犹豫片刻,还是看着他的身影问道:“昨儿晚上,我身上的被子和锦帐是侯爷帮忙的吗?”
轮椅转动的声音,在此刻停下。
但也不过片刻光景,或许只是在沈知意这句话说完之后,陆平章那边就嗯了一声,承认了这件事。
“有什么问题吗?”陆平章说完还转头看向沈知意。
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普通到都不值得拿出来说一样。
沈知意见他如此,也不由觉得自己这样提出来,好似的确有些多此一举了。
这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她看到陆平章睡觉没盖被子,她肯定也会帮忙。
在陆平章的注视下,沈知意也渐渐恢复如常,笑着说:“没,就是觉得一直在麻烦侯爷,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没等陆平章说什么,沈知意便主动先同人说道:“那我先睡了,侯爷也早些歇息,好梦。”
等陆平章一点头,沈知意便就势放下了锦帐。
陆平章看着那落下的锦帐隔绝了里面的情况。
他在原地看了一会,原先紧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终于慢慢松了开来,长指绷紧的弧度也能体现出他先前的心情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只是沈知意没看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