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
沧海骑马,赤阳赶车,茯苓也在外面。
马车驾得很稳,沈知意和陆平章坐在里面。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有一会了,沈知意原本想上了马车就跟陆平章道歉解释,但陆平章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单纯地不想看到她。
这就让沈知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了。
贸然开口,难免打扰,沈知意也只能先行闭上嘴巴,只是一双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看着陆平章,心里也是万分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看得有多专注。
怕是真睡着了,都能被她盯得醒过来,何况陆平章原本就没睡着。
陆平章叹了口气,沈知意听到了。
不知道陆平章怎么了,她刚想开口询问,就看见陆平章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沈知意被看得一顿。
还没反应过来,陆平章就先行出声喊她了。
“沈知意。”
没想到陆平章会主动喊她,沈知意反应慢一拍地应道:“我在!”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平章,等着他说话。
陆平章看她这样,只觉得自己便是心里再多的气也该消了,何况这事其实说到底也怪不了她。
契约是他们一起定的。
她想跟他分得清楚,这没毛病。
要搁别人,陆平章该松口气才是,他原本就不是个喜欢麻烦和多管闲事的人。
但这话本身其实就存在悖论。
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个别人,他又不是那种是个人都能跟他契约成婚的人?是因为她是沈知意,是祖父要他护着的人,他当初才会答应她的要求。
其他人根本不存在这个可能。
可现在他还只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只是因为祖父的关系,他又何必费这么多心,又何必因为沈知意与他生分而如此生气?
陆平章看着沈知意没立刻说话。
直到看到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犹豫不安的时候,陆平章微垂眼眸,开口说道:“不用担心,我没生气。”
“你既有人选,就按照你的来。”
沈知意没想到陆平章会主动跟她开这个口。
但这个结果并不是沈知意想要的,虽然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她究竟要什么。
被陆平章抢先一步,原本想说的话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再道歉难免矫情,可除了道歉,她又还能说什么?
沈知意看着陆平章,心里乱糟糟的,就跟被结了乱七八糟的蜘蛛网一样。
“侯爷——”
她哑声开口,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知意未及时察觉事先做好准备,整个人都往前扑了过去,正好撞进陆平章的怀里,被他伸手扶住。
“侯爷,刚有小孩跑过,马惊了一下。”赤阳在外解释。
陆平章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沈知意,问她:“有没有事?”
沈知意看着陆平章摇了摇头,原本要说的话却再次因为这个意外卡停了。
陆平章松开手,沈知意就先坐了回去。
但马车没立刻启程,外面今晚好像格外热闹,赤阳在外头说道:“侯爷,今天好像是在为中元节提前做准备,前面还有不少人在放灯,咱们怕是要过会才能走。”
陆平章不在意道:“那就等会吧。”
他说完倒是也掀起锦帘往外看了一眼。
沈知意顺着他掀起的帘子往外看,附近正好是一条河,这会有不少人在河边放莲花灯。
中元节的莲花灯是为亡魂点的,意为超度,希望能帮助亡魂脱离苦难。
此时河中已有不少莲花灯。
星星点点,河流好像变成了盛放星子的夜空。
沈知意见陆平章始终望着那片河流中的莲花灯,猜想他可能是想到母亲和祖父了,沈知意心念微动,忽然看着陆平章说道:“侯爷,我想去买点东西。”
陆平章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不知道在这种乱糟糟的地方,她要买什么。
但沈知意要做什么,他自然也不会阻止,他点了点头。等沈知意带着茯苓下去,他看着外头乱糟糟的景象,又皱了下眉跟马车外的沧海说道:“跟着,别叫她出事。”
“是!”
不过片刻。
沈知意便带着人买完东西回来了。
但她没上马车,而是在马车外喊他:“侯爷。”
陆平章早就把锦帘放下了。
此时听到沈知意的声音,察觉到她在哪之后,陆平章这才重新把锦帘掀起。
陆平章的马车高大,沈知意虽然不算娇小,却也只够得到车窗处。
但见陆平章掀起车帘,沈知意便立刻扬起眉眼冲他笑着说道:“侯爷,我们也去放灯吧!”
陆平章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也捧着两个莲花灯,一手一个,此时正微微举起面朝着他,笑容明媚地邀请他一道去。
没等他说什么,沈知意又开口了。
“您不用下来,我问过沧海了,附近还有一条河,那边马车可以直接过去停靠在河边,到时候我来放,您在马车里坐着就好。”
沈知意说完,见陆平章始终未曾发表意见,这才又看着他询问了一句:“可以吗?”
她今日终究不如平日那般坦然自如。
大约是还担心陆平章在生气,所以说起话来都还是有些小心的样子,但望着他眼中的期盼依旧。
陆平章不知道有没有人能从沈知意这样的注视下逃脱,但他自问自己是没有这个办法的。
明明先前才警告过自己,少管她的事,以后也远着一些,免得再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叫她为难,也让自己尴尬。
但此时被她这样看着,那些想法又好像偃旗息鼓了一般。
他抿着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后陆平章就看到她再次变得明媚了的模样。
“那我先过去,找个好地方占了,等侯爷过来再放!”沈知意说完便直接带着茯苓转身离开,生怕慢了,就找不到好地方了。
陆平章见她就这样离开,又皱起眉。
她走得太快,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陆平章只能喊沧海先跟上。
赤阳也忙赶起马车跟着他们过去。
但小路人多,马车难行。
等陆平章到那的时候,还是费了一阵功夫,沈知意倒是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等待放河灯了。
她一直在看过来的路上,观察陆平章什么时候到。
所以在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自然是立刻就朝陆平章挥起手,示意自己在这。
她下意识要喊“侯爷”。
但此时身边都是人,沈知意怕引来不便,称呼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没过脑地改成了“夫君”。
“夫君,我在这!”
陆平章也一直在观察沈知意在哪。
但他也没找太久。
沈知意容色艳绝,夜里更是显眼,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找到了她。
但让陆平章没想到的是沈知意的那声称呼。
这还是陆平章第一次听沈知意这样喊他,明知她是事急从权,不方便喊他侯爷和他的名字才会如此,但陆平章的心跳还是因为沈知意的那声称呼而骤然停了两拍。
直到马车离近,他见沈知意笑盈盈地站起来,脸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骤停的心跳好像又突然变得鼓噪了起来。
“夫君,我在这放,你在马车里许愿就好。”沈知意站在下流的石阶上,这里轮椅不好下来,沈知意也不想引来太多围观,便没叫陆平章下来。
可她说完并没有听到陆平章的回答,反而见他一直看着她。
“夫君?”
沈知意又看着他喊了一声,声音疑惑。
这次陆平章终于回神了。
“什么?”他看着沈知意哑声问,显然没注意到她刚才在说什么。
沈知意不知道他刚刚怎么了,眼中疑惑更浓,但这儿人多,还有许多人等着放河灯,容不得她耽搁太多的时间,她只能先跟人又重复了一遍。
陆平章没拒绝,点头说好。
“姑娘,可以点灯了吗?”茯苓在一旁问她。
沈知意点点头。
茯苓便让沧海帮忙点灯,点完后又小心翼翼地交给沈知意。
沈知意拿到手里,准备放入河中时,还不忘回头跟陆平章说:“夫君,我放了啊。”
这次陆平章回得很快:“好。”
沈知意放心了,便把两盏河灯一一郑重小心地推入河中。
莲花状的河灯很快就随着水流往前飘去。
沈知意没有立刻回头,她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对着那两盏寄托着生者惦念和缅怀的河灯无声祈愿。
她没见过陆平章的母亲,但同样希望她能早登极乐,若有下辈子便寻个如意郎君,再别碰到陆昌盛这样的人。
自然。
她也希望,他们要是在天有灵的话,也能保佑陆平章好。
沈知意对着河灯祈祷,陆平章却在马车里看她。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沈知意闭着眼睛祈祷的样子。
直到看到沈知意身形微动,要起来了,陆平章这才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向那远处的河流,看向那两盏早已汇入河流之中,逐渐分不清哪盏的河灯上。
“侯爷,你许愿了吗?”
离得近了,不怕别人听到了,沈知意便又换回到了平时的称呼。
她边说边在茯苓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陆平章耳朵动了下,却没多说什么。
“许了。”
他眼也不眨地撒了谎,实则根本没许。
他从不相信这些,若亡者有灵,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判不了的冤假错案,更不会叫那些罪恶滔天的恶人逍遥法外了。
但陆平章并不想叫她满腔好心错付,便还是和人说了谎。
“有劳你了。”
他跟人道谢。
沈知意一听这话,不由又想到先前陆平章因为什么而生她的气了。
她现在胆子比之前大了一些,看着陆平章小声询问:“侯爷,那你现在开心些了吗?”
陆平章挑眉。
他本来还以为沈知意会问他还生气吗,没想到竟然猜错了。
没等他说,沈知意又在那急忙接着话说道:“我知道我今天犯傻了,我本意是不想麻烦侯爷,但我娘说我这样做太生分了,我自己后来也发觉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虽然心里已经打了无数回的腹稿,但真的脱口而出时,还是显得有些乱。
好在陆平章听得懂,安安静静听她说着。
“我后来想过,如果我想对侯爷好,要是被侯爷拒绝,我可能也会不开心,所以……”沈知意边说边抬起眼睛看向陆平章,小心翼翼询问,“侯爷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可以开心些吗?”
陆平章看着她,见她神情越来越紧张,心里一软。
“没生你的气,也没不开心。”他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但神情语气都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当真?”沈知意还不放心。
直到陆平章点了头,她才终于放心下来。
这一晚上的担忧,总算在此刻彻底结束了。
马车重新启程。
回去路上,沈知意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小半盏解了渴后才捧着茶盏跟陆平章说:“那侯爷还帮忙找吗?”
陆平章知道她的意思,挑眉问:“还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需要。”沈知意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可不敢再说不要了。
陆平章唇角上扬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收敛,但神情明显是彻底好了,说话的声音倒是依旧板正:“知道了,我会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