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人呢?”
沈知意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人过来,自然奇怪。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她越等越奇怪,便小心地往外探出一些脑袋,却发现路上别说人了,就连原本灯笼照出来的那点光也都不见了。
“难道我刚刚看错了?”她开始怀疑起来。
她这阵子看多了志怪小说,脑中一时闪现过许多念头,沈知意虽然平日胆大,这会却也不禁有些害怕起来,总想到那些志怪小说里的精怪一流。
这一想,沈知意愈发害怕起来。
手里的灯笼也被自己吹灭了,她完全没了照明用的东西,只有那点月色。
她也不敢再在这继续等了,只想着快点回去躲进被窝里才好。
沈知意嘀咕着念念有词,各路神仙都被她拿过来喊了保佑她平安无事千万别撞见鬼了,脚步刚想迈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这笑声一出来,沈知意愈发慌了。
她几乎是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身子僵硬,眼睛都瞬间闭了起来。
忽然想到什么,沈知意又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低头往地上看去。
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陆平章坐在轮椅上,地上的影子自然也分明,让人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沈知意立刻扭头,果然瞧见陆平章正在她身后看着她笑。
好哇!
沈知意瞪大眼睛,脾气都起来了,冲着陆平章毫不犹豫指责起来:“陆平章,你居然吓我!”
陆平章被发现也不怵。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问她:“朝朝,是谁吓谁?”
沈知意被他这么一提醒,忽然想到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她一时被问住,脾气才发出来又偃旗息鼓了。
但想到自己想做的事不仅没做成,反被陆平章吓了一跳,沈知意又有些不高兴。
“我又没吓到你。”她撇开脸说。
本以为陆平章还要跟她争几句,虽然她也争不过,但就是不高兴。
哪想到陆平章竟然毫不犹豫就承认起自己的错误来。
“抱歉,我以为你想玩下,又怕真的吓到你,所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才好。”
陆平章边说边靠近沈知意。
伸手握住她握着灯笼的手,从她手里把熄灭的灯笼拿出来放到一旁后,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说:“是我吓到你了,对不住,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别跟我生气。”
沈知意本来就已经熄灭了一半的气,在听到陆平章这样说后,更是一扫而尽。
他真跟她争论,沈知意肯定要生气。
但陆平章这样说,沈知意又觉得是自己做得过了。
本来就是她想先吓他。
看着陆平章这样跟她认错道歉,沈知意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回头看他。
他望着她的眼神干净而又包容。
沈知意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没生气。”任由陆平章握着她的手,沈知意小声和他说道。
想想自己这话多少有些没底气,明明刚才她的确很生气,沈知意便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没生气了……”
她想到什么,看了眼陆平章的身后,又问:“沧海呢?”
陆平章回她:“刚叫他先回去了。”
沈知意听完后,又松了口气。
她刚才也真是失了智,才会想到在外面吓陆平章,忘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在。
还好刚刚沧海不在,不然她真是丢脸丢大了。
沈知意放下心来,推着陆平章回培风居。
陆平章问她:“怎么出来了?睡不着,还是特地出来接我的?”
沈知意这会已经不生气了,又没别人在,自然不需要隐瞒,便跟人实话实说:“睡不着,也想来接你。”
陆平章猜到了。
但还是心中一暖。
他反手往后握住了沈知意放在轮椅上的手。
无人能想到刚刚在看到那一束光,看到沈知意的身影时,他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回家的时候,有人专门等他。
“今天有些事耽误了,以后别出来等我了,天寒,你别着凉。”
沈知意嗯哼一声,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以后的事,谁清楚?
她岔开话题问:“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叫人去给你准备点宵夜。”
陆平章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先回答起她的话:“吃了,不用折腾了。”
沈知意也就没折腾。
回到培风居,灯火还亮着,人却都退下了。
净室备着热水,他们也就没再叫人过来。
沈知意推着陆平章先去净室,等他冲洗的时候,就去给他拿衣裳。
同床共枕这么多些时日,也不是第一次看陆平章洗澡了。
沈知意的情绪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容易波动了。
这次陆平章叫她先回去。
沈知意想了想这会夜已经深了,她要在这待着,两人必定得浪费不少时间,估计她还得再浪费一身衣裳。
这衣裳,她明天还打算穿呢。
便也没纠结,乖乖回寝屋等着陆平章过来。
陆平章洗得很快。
沈知意先前等他的时候困,这会去外面走了一通倒是十分清醒。
何况今天还发生了那样一件事。
沈知意跟底下的人,都是让他们别多加议论,自己却藏不住想跟陆平章说,看看他知不知情?
看到陆平章回来,她就丢开手里的书,乖乖坐到里面等他上来。
“怎么了?”陆平章显然也看到沈知意有话想问她了,他挑了挑眉,在床上坐好之后便开口问她。
以往沈知意都会主动靠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挨着他坐。
今天却没有。
反而坐在他面前说:“我今天出门了。”
陆平章点点头。
他从来不拘着沈知意做这些,也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绝对不可能突然提这样的话。
便顺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知意便把今天傍晚发生的事跟陆平章说了。
陆平章显然也才知道这些事,听完后也有些意外。
沈知意又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陆平章实话实说:“不知道。”
他从不去管别人的事,即便这件事跟陆砚辞有关,他也不稀得管。
“你要想知道,我让人去打探下?”他问沈知意。
沈知意只是想跟他聊下八卦,但要为了这个八卦运用他的人去查这件事的真伪性就太小题大做了,她也还没八卦到这种地步。
“不用,我也就是有些好奇。”她摇头拒绝了。
陆平章也没坚持。
不过倒是说了一些沈知意不知道的事。
“我跟左家人不熟悉,不过裴遂此人,我以前倒是见过几次。”
看到沈知意一副星星眼看着他,显然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也没故弄玄虚,只是揽着她靠坐着往后说道:“他是承和四年的探花,金陵裴家人。”
“裴家在金陵也算是望族,裴遂在家中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裴遂为人乖巧听话,虽无经世之大才,但也算是有大爱,能为百姓做事,当年高中后便被陛下分派到金陵之下的一个辖区当知县去了。”
“我与裴遂虽然不算熟悉,和他兄长当初倒是有些往来。”
如今想来倒也真不是无风不起浪。
他三年前去裴家的时候,见过裴遂,他当时刚娶左家女不久,却没有刚娶妻的高兴,反而有些郁郁寡欢。
有次他跟裴遂他哥喝酒的时候,裴遂也沉闷地跟着他们一起喝闷酒,酒醉之后还哭了。
裴元无奈喊人把裴遂带走,还特地嘱咐别送去新房,免得新娘子睡不好。
之后还和他说见笑。
陆平章倒是没什么好见笑的,也懒得理会裴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跟这两位左家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想来当初娶左氏长女,应不是他情愿的,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沈知意听下来也是这样的感受。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之前猜得应该没有错,左谧兰不是那勾引姐夫的人。
“那左湘君没调查清楚就直接来宛平跟左谧兰闹,也太过了,她还怀着孕呢,今天要不是我喊人过去,左谧兰那肚子还能不能保得住都不知道。”
话说完,见陆平章看着她,沈知意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这样看着她做什么。
“怎么了?”
陆平章问她:“你不恨她?”
沈知意便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了。
她重新靠回到陆平章的身上,如实回道:“之前恨过,后来我日子过得好了,就不恨了。”
说感激不至于。
但比起陆砚辞他们一家,她对左谧兰的恨意的确要少许多。
毕竟要不是左谧兰,她当初也不会跟陆平章在一起。
现在想想,当初一门心思想嫁进陆家,总觉得只要自己横一点,就没人能欺负她。
但这后宅之地,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像之前陈氏遣人给她下药。
谁又能保证她嫁给陆砚辞之后,他们不会对她做什么呢?她那会还是太天真了些。
所以左谧兰的出现,反倒是挽救了她陷于这个泥潭之中。
陆平章显然也想到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揽住沈知意的肩膀:“好了,睡吧,明天我们去温泉庄子。”
沈知意听说明天真的要去温泉庄子,自然也就不再去想左谧兰的事了。
她高兴地应了。
等陆平章放下床帐,她便紧贴着他一起躺下了。
翌日。
两人跟燕姑说了要去温泉庄子住几天的事。
燕姑当然没意见。
“这天气正适合泡温泉,我去给你们收拾些路上吃的东西。”燕姑说完就笑盈盈地出去了。
等他们吃完早膳。
燕姑也已经为他们准备好路上吃喝的东西了。
白玉盘也已经被人牵到门房那了。
难得出行,除了因为来月信主动留下来的秦思柔之外,沈知意把其余人都给带上了,还顺道把于平也给一道喊上了。
“于平?你请的账房先生?”陆平章知道后便问沈知意,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带一个账房先生。
他们还没动身。
因为沈知意打算骑马过去,陆平章这会便在给她系披风。
沈知意半蹲在陆平章的面前,方便他动作。
闻言也没隐瞒,点了点头,还压着声音跟他多说了一句他跟顾玥的关系。
陆平章事先调查过顾玥的背景,自然知道她跟这个于平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也没想到当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冷血杀手,竟然有一天会对一个男人情根深种。
不过这事跟他没关系。
既然他的夫人喜欢,又乐得撮合他们,他自然不会阻止。
“好了,待会要是风大的话,就把帷帽戴上。”陆平章和沈知意说。
沈知意看了眼身上的红色披风,十分喜欢。
她笑着应好,推着陆平章出去。
茯苓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看到他们出去就齐齐跟他们请安。
沈知意看了一眼燕姑:“燕姑,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侯爷说那边风景好,适合休息。”
她也早把燕姑当成了家人。
不仅仅是因为陆平章的缘故。
在陆平章不在的那些时日里,都是燕姑陪着她。甚至最开始,她跟陆平章还不熟悉的时候,也都是燕姑在悉心照顾她,撮合她跟陆平章。
她是真的拿燕姑当家人看待,即便没有陆平章。
陆平章也没反对。
虽然这次带朝朝去温泉庄子,还有别的事要做,但也无碍。
“哎呦,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就行。”没等沈知意再说,燕姑先笑道:“正好我这阵子回京城一趟,见见几个老朋友。”
她这么说,沈知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能惋惜作别。
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往外走去。
陆平章乘坐马车,沈知意则兴奋地骑上白玉盘,第一次带着白玉盘出门。
不仅沈知意兴奋,就连白玉盘也十分激动。
它完全没有因为出门而感到局促不安,骨子里的战马血统,让它十分适应出现在外面,出现在人群之中。
它的表现也让沈知意顿感安心。
反倒是陆平章,坐在马车里看着沈知意,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道:“城里慢点骑,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跟我说,别怕。”
沈知意笑盈盈应好,并没有一丝害怕。
夫妻俩虽未带多少人,但无论是白玉盘,还是陆平章的马车,还是沧海他们身上的佩剑,都足以彰显他们的身份。
很快就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陆砚辞也看到了。
他今日带着左谧兰去京城处理她的那一摊子烂事,也正是出门的时候。
相比陆平章和沈知意的浩大声势,陆砚辞和左谧兰这边就显得隐秘多了。
有些流言,能止于跟前,却止不了所有人,陆砚辞能控制陆家,却控制不了城中的风言风语。
他心中烦闷。
知道即便让左家出面,日后还是会有无数人议论此事,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看向他,可怜他,耻笑他。
陆砚辞一向要脸面,这几个月却屡次丢尽脸面。
偏偏还得在众人面前隐忍着。
不想跟左谧兰多加交谈,陆砚辞让她休息,自己则坐到另一边,本只是心中烦闷,随意往外看。
哪想到就这么巧,竟然瞧见了沈知意的身影。
起初,陆砚辞也没认出来。
他是先注意到了陆平章的马车,心中正闪过一阵恨意和恼怒,就被一个红色的身影闯入了眼帘。
少女戴着风帽系着披风高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之上。
如果不是紧贴着陆平章的马车,陆砚辞应是不会注意。
但此时注意到了,陆砚辞认出她的身份之后便有些难以移开视线了。
记忆中连马背都没上去过的女人,如今竟然也敢自己骑着马出来了。
陆砚辞一时竟有些恍然。
风吹过风帽,露出沈知意若隐若现的半张脸。
看着她离开他之后,不仅未显丝毫憔悴,反而愈发明媚貌美的容貌,陆砚辞不由怔然。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以前。
那时他们去踏秋,沈知意因为不会骑马被人耻笑,她便请他教她骑马。
陆砚辞当时对她避之不及,岂会同意?
当时祖父已经去世,他也不需要再掩饰自己对这桩亲事的不满意,不仅没同意,还任由旁人讥讽她。
之后沈知意再未提过这件事,他也早忘了。
没想到会在今日想起来。
看着车窗外,沈知意不知道低着头和马车里的陆平章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忽然笑着让身下的骏马加快了一些速度。
而马车里的陆平章不仅没生气,只是无奈又包容地跟在她身后说:“慢点,朝朝,我追不上你了。”
很快,两辆马车隔着人流背道离开。
从始至终,沈知意都没有注意到陆砚辞也在这。
就连陆平章也没注意到。
陆砚辞就这么看着他们离他越来越远。
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红色身影上。
他很少扪心自问。
即便沈知意选择陆平章,他也多是觉得她来日一定会后悔,尤其是在知道陆平章的身体情况之后,他更是觉得来日沈知意一定会求到他这边来。
可今日,看着沈知意和陆平章相处时的模样。
陆砚辞不由回想起曾经他跟沈知意相处时的模样,可他只能想到自己的不耐烦,而沈知意也从未这样灿烂地笑过。
手不知何时握紧的。
陆砚辞第一次扪心自问,如果当时他没跟左谧兰牵扯到一起,如果他如约娶了她,那沈知意是否也会这样跟他笑。
陆平章和沈知意早已经走远了。
外面也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但陆砚辞却依旧迟迟未曾收回视线,就这么扭着头望着外面,薄唇微抿,神色难辨。
坐在他对面的左谧兰,其实并未睡着。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早在陆砚辞看到沈知意陆平章夫妇的时候,左谧兰也看到了。
沈知意的声音很清晰,让人在人群吵闹之中都很容易分辨出她的声音。
所以左谧兰在听到外面的动静时也睁开了眼睛。
她当然没有错过陆砚辞看向外面时,那神情几经变化的样子。
有恨、有懊恼、也有……悔。
昨日从陆砚辞口中听说他信她之时,左谧兰是有过感动和感激的,甚至可以说,那一刹那左谧兰对陆砚辞的爱意几乎到达了从前从未有过之巅峰。
但之后陆砚辞找借口离开,并未与她同寝,左谧兰内心的激动也就渐渐冷却下来了。
清醒之后再看陆砚辞,其中之异样自然好察。
左谧兰这样聪明清醒的女人又岂会看不到他眼中从前没有过的冷意?还有两人接触时,他下意识轻蹙的眉心,也能让左谧兰知道他其实并非不介意。
他根本没有相信她。
他只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装出一副相信她的样子。
左谧兰心中有涩苦,却也知道她已无可奈何。
就如此时,明知道陆砚辞与她早已离心,今日此举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但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强逼回去眼中的泪意,左谧兰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