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代表着林氏家族各房长辈的头像依次亮起，最终汇聚在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投屏上，像一幅充满审视意味的电子壁画。
客厅里，林舅妈稳坐主位，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平日里和蔼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严肃和不解。
她身边的亲戚们或交头接耳，或端着茶杯，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屏幕中央，那个穿着笔挺西装、身形单薄却坐得如山般沉稳的少年身上。
林枫身后的分屏画面上，是陈默、赵子轩和张野的脸，他们同样神情肃穆，组成了这场特殊“听证会”的后援团。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茶杯里冒出的热气都显得小心翼翼。
“小枫，大过年的，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林舅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将这场对峙拉回到“小孩子胡闹”的轨道上。
林枫的目光平静如水，他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屏幕里舅妈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坚定：“舅妈，各位长辈，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吵架，而是开一场听证会。”
听证会？这个词让客厅里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
“我们准备了三样东西，”林枫竖起三根手指，语气沉稳得不像一个少年，“一段视频，一个系统，还有一组数据。”
他没有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鼠标轻轻一点，客厅的大屏幕瞬间被一段视频占据。
视频的片头是几个手绘风格的大字——《被花掉的梦想》。
第一个镜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对着镜头，有些羞涩又充满向往地说：“我攒了三年的压岁钱，想和同学合伙开个编程工作室，做一款我们自己的小游戏。钱刚攒够，我爸妈说要给我弟买学区房，首付差一点，就……就先挪用了。”男生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第二个镜头，一个穿着舞蹈服的女孩，在狭小的房间里压着腿，眼圈微红：“我存钱想去报一个暑期集训，老师说我很有天赋。我妈发现后，把钱全拿去给我报了奥数和英语的补习班，她说，跳舞能当饭吃吗？”
接下来的画面不断切换，一个个少年少女，讲述着一个个相似的故事。
攒钱买相机的钱，最后变成了父母床头的一堆保健品；想要去毕业旅行的经费，变成了家里新换的沙发；准备学乐器的启动资金，悄无声息地填进了股市的窟窿……
每一个故事都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在客厅里长辈们的心上。
他们脸上的不耐和审视，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林枫的小表妹，舟舟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上。
她对着镜头，声音哽咽，却努力把话说完：“他们都说，是为我好，怕我乱花钱。可是……我的梦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为你好’这三个字，杀死了。”
视频结束，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投影仪风扇微弱的嗡嗡声，像是无数被压抑的叹息。
林舅妈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清了清嗓子，语气软化了些许：“我们……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什么恶意。只是怕你们年纪小，不懂得规划，把钱乱花了。”
“我理解。”林枫点了点头，这个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表示了认同，“正是因为理解你们的担忧，所以我们准备了替代方案。”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分屏亮起，陈默的脸占据了主画面。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共享瞬间切换到一个设计简洁却充满科技感的界面。
“各位长辈好，这是我利用假期时间开发的‘春节dAo’系统。”陈默的声音冷静而专业，“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压岁钱管理系统。每一笔压岁钱都会以数字凭证的形式发放到我们的个人账户，加密存储。这笔钱，只有本人加上一位事先设定的监护人，双重扫码验证才能动用。”
他一边说，一边进行现场演示：“比如，奶奶给了我200元压岁钱，我录入系统。”屏幕上，金额、来源、时间一目了然，随即生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哈希值。
“这笔钱，系统会记录它的初始用途为‘自主支配’。如果我想用它来买游戏机，系统会提示需要监护人验证；但如果我提交的用途是购买书籍或者课程，验证流程就会简化。所有的消费记录都会被永久记录在链上，公开透明，无法篡改。”
客厅里，林枫的奶奶正举着手机，有些迷茫地问身边的邻居张婶：“他说的这个……是不是就跟咱们的存折差不多？”
张婶看着屏幕上那串复杂的代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看着比存折还牢靠，每一笔钱花在哪儿了都写着呢。”说完，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儿子张野的目光。
不等长辈们消化完这个超前的概念，赵子轩的分屏接过了话语权。
他直接亮出了一个直播平台的后台数据界面。
“各位叔叔阿姨，姑妈，这是我从除夕到今天，做了三场拜年直播的后台收入。”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打赏总收入：3872.5元。
“平台已经扣除了手续费，把钱打到了我的个人银行账户。我想请问一下，”他看向自己的母亲赵姑妈，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不是长辈给的红包，这是我靠表演和互动换来的劳动所得。这笔钱，我该交出来吗？”
赵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嘴唇动了动，强辩道：“你这……你这对着手机唱唱跳跳，算什么正经收入！”
“那什么是正经收入？”赵子轩立刻反问，声调陡然拔高，“您前段时间搞的那个‘幸福人生’事业，拉着我同学的妈妈投了两万块钱，说是能月入过万。可现在呢？那个公司连注册地都查不到，打电话也没人接。姑妈，那才叫不正经！”
这番话像一颗炸雷，在亲戚堆里炸开了锅。
赵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彻底没了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野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锁定在自己的母亲，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张婶身上。
“妈，我知道你很难。”
张婶的身体猛地一颤。
“但是，你拿我的压岁钱，拿家里所有的钱，一次又一次地去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这个家陷得越来越深。”张野说着，切换了屏幕，上面是一张电子回执单，抬头是“市心理健康与行为康复中心”。
“前几天，我用我打工攒的钱，以你的名义，预付了一个疗程的费用。”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妈，治疗的钱，我以后可以想办法帮你挣。但是赌债，我一分钱都不会再帮你还了。”
张婶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嘴唇哆嗦着：“你……你是不是看不起妈？嫌妈给你丢人了？”
张野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痛心：“不，我是想救你，也是想救我们这个家。”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枫的声音在此时轻轻响起，像是在为这场沉重的大戏做总结陈词：“各位长辈，压岁钱不应该是一块填补家庭窟窿的砖，它应该是点燃我们梦想的第一根火柴。你们总说我们不懂钱，可你们，却连我们的梦想都敢随手花掉。”
会议即将结束，一直安静旁听的小表妹舟舟，那个视频里的主角，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林枫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舟舟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对着屏幕大声说：“我……我支持表哥他们！从明年开始，我的压岁钱，我要自己管。我要用它去买很多很多书，去学摄影，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如果你们还是觉得我不行，那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从小到大，你们到底有哪一次，是真正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女孩清脆而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把小锤，敲碎了客厅里最后一道名为“传统”的坚冰。
林舅妈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屏幕上那一张张年轻而倔强的脸，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
“也许……也许真的是我们，太习惯替你们做决定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林枫身上，眼神复杂。
“你说的那个系统，设立监护人……谁来当这个监督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枫身上。
“我来当。”林枫平静地回答，但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为之一振，“但监督的不是钱，是信任。”
屏幕暗下，远程会议结束。
客厅里的人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纷纷散去。
张野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一条转账信息。
他的母亲转来了500元，备注只有六个字：“妈对不起你。”
林枫的电脑上，404小队的群聊框里消息不断闪烁，庆祝着阶段性的胜利。
他看着张野发来的截图，嘴角微微上扬。
第一道防线，守住了。
但他知道，这场通过网线达成的脆弱共识，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交锋，绝不可能隔着一块屏幕就尘埃落定。
真正的规则，必须在现实中，一笔一划地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