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炒粉的香气钻进鼻腔时，林枫的手机在裤袋里又震了两下。
他夹着粉的筷子悬在半空，直到第三下震动传来，才慢悠悠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银行通知跳出来：\"尾号1234账户到账元。\"
塑料凳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张野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口炒粉，被这动静惊得呛了咳：\"我靠枫子你抽什么风？\"
林枫没接话。
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光斑，把瞳孔里的数字照得发亮。
上回在医院看到张叔的缴费单，他偷偷拍了照片存在备忘录；赵子轩提过母亲每月要还四千房贷时，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旗子标记；陈默说父亲手术费还差三万那晚，他盯着天花板数了半宿荧光星星。
这些数字此刻在眼前叠成一张网，把元严严实实罩住。
\"我去趟便利店。\"他突然起身，塑料凳\"哐当\"倒在地上。
赵子轩刚举起手机要拍月亮，镜头歪到他后背：\"买啥啊？
我这有充电宝——\"
\"不用。\"林枫把手机攥进掌心，指节泛白。
他穿过夜市的人流时，炒粉摊的香气被烤肠的焦糊味冲散，某个瞬间他差点撞翻卖糖葫芦的推车，红亮的糖壳在灯串下闪得他眼花。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足，玻璃门\"叮\"的一声关上，把夜市的喧闹隔在外面。
他靠在货架旁，指尖在手机键盘上跳得飞快：张叔康复基金，赵母房贷代偿，陈默父亲手术预付，剩下的，打进\"寒门学子应急基金\"。
每一笔转账备注都写着同样的字：\"这钱，没出卖任何人。\"
最后一笔点下发送时，手机\"滴\"地弹出新消息。
秦莉的对话框跳出来：\"你毁了我一个KpI，却救了我整个部门的创作灵魂。\"他盯着这句话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上回开会时市场部小刘拍桌子说\"真实能当饭吃\"，现在那些数字该堵上所有人的嘴了。
回炒粉摊的路上，他摸出根烟又塞回去。
张野正把油乎乎的纸巾团成球往路灯上扔，陈默在教小薇妹妹算鸡兔同笼，赵子轩举着手机追拍飘下来的银杏叶。
路灯把四个人的影子揉在一起，像团化不开的糖浆。
\"枫子你买啥了？\"赵子轩凑过来，手机镜头怼到他脸上。
林枫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没买，就是...有点事想和你们说。\"
\"不会是要赶我们出寝室吧？\"张野立刻炸毛，\"我跟你说我这月饭卡可充了——\"
\"张叔今天说话了。\"陈默突然开口。
他的眼镜片不知什么时候擦得锃亮，在路灯下泛着温温的光，\"我下午帮张野查康复中心进度，护士说...说他能发声了。\"
张野的纸巾团\"啪嗒\"掉在地上。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去捡：\"老陈你少骗人，那老头...那老头半年没说过话了。\"
\"真的。\"陈默推了推眼镜，\"护士发了语音。\"他掏出手机，按播放键的手在抖。
电流杂音里，传来沙哑的、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儿...威。\"
张野的膝盖\"咚\"地磕在地上。
他双手撑着炒粉摊的桌子，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银杏叶。
小薇妹妹吓了一跳，铅笔滚到林枫脚边。
赵子轩的手机掉在地上，镜头还对着张野泛红的耳尖。
陈默伸手去扶张野，又缩回来，手指在裤缝上蹭了又蹭。
\"我爸...他说我威风。\"张野的声音闷在胳膊里，\"我以前偷他酒喝，他拿扫帚追着我打，说'臭小子没出息'...现在倒说我威风。\"
林枫蹲下来，把小薇的铅笔捡起来。
铅笔头已经被戳得坑坑洼洼，像张野此刻的眼泪。
他拍了拍张野的背，没说话——有些情绪不需要用言语接住，就像暴雨天递过去的伞，只要存在就够了。
后半夜的寝室格外安静。
陈默的键盘声从下铺传来，\"哒哒\"的，像春天的雨。
林枫趴在桌上改《兼职防坑指南》，台灯在纸上投下暖黄的圈。
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探进头来，手里的保温杯腾着热气：\"还没睡？\"
\"就快好了。\"林枫揉了揉眼睛，\"第二版加了网络兼职诈骗案例，陈默说要做个扫码识别插件。\"
苏晚晴把保温杯推过去，咖啡香混着柠檬草的味道散开来：\"你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非要拉所有人上船？\"
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线。
林枫望着窗外——404的窗户还亮着，赵子轩的吉他声隐隐约约飘过来，跑调得厉害。
他想起军训时张野顺拐被教官拎出来，陈默躲在树后用手机拍vlog，赵子轩举着矿泉水瓶喊\"加油\"；想起他们在寝室煮火锅被宿管阿姨抓包，他站在中间赔笑，背后三个货还在偷吃虾滑；想起视频里被放大的那些瞬间：张野给父亲擦手时发抖的指尖，赵子轩蹲在工地帮母亲搬砖的背影，陈默在机房熬通宵时泛红的眼尾。
\"因为我试过做咸鱼。\"他转着笔，\"可当有人伸手时，我发现自己...不想松开。\"
苏晚晴笑了。
她的发梢扫过纸面，带起一页草稿：\"你说你讨厌麻烦，可你早就成了麻烦本身——治愈别人的那种。\"
窗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林枫探头望去，楼下空地上，404三人正带着一群新生用饭盒煮火锅。
张野举着漏勺当宝剑，赵子轩举着手机直播，陈默蹲在旁边调火，眼镜片上沾着油星子。
月光落进他们的笑声里，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株努力往天上长的树。
凌晨两点，林枫打开\"十校联建互助网\"共享文档。
陈默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跳着，文档里已经躺着《权益保障分册》初稿，附言是歪歪扭扭的字：\"哥，这次我不躲在代码后面了。\"他刚要回复，手机屏幕亮起——秦莉的消息弹出来：\"我们续约，但有个条件——你们必须继续'不完美'。\"
林枫笑了，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我们从没打算完美，我们只想...真实地活着。\"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打着旋儿贴在玻璃上。
404的灯还亮着，像簇不肯熄灭的火。
他合上电脑时，手机在桌角震动。
银行通知的光映在墙上，把\"到账通知\"四个字照得发亮。
林枫盯着那片光看了会儿，伸手关掉屏幕。
明天要去创业孵化基地签十校联建协议，桌上堆着一沓合同，最上面那份的边角被风掀起，露出\"互助基金\"四个大字。
月光漫过窗台，落在他的后颈。
远处传来宿管阿姨锁门的声音，还有某个寝室飘来的吉他声，跑调得厉害，却比任何旋律都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