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的温度炙烤着林枫的皮肤,比404寝室那台功率开到最大的老旧电暖器还要灼人。
台下数千双眼睛像汇聚的星海,每一颗都在审视、在期待。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像是为即将上演的闹剧敲响的倒计时。
提词器上,学生会主席亲笔撰写的稿子正滚动着,字字珠玑,句句恳切,充满了青春、梦想与奋斗的正能量。
可林枫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和昨晚赵子轩醉醺醺拍着他肩膀时,喷出的那口酒气。
“你总说自己是咸鱼,可我们仨,哪次不是你捞起来的?”
捞?
林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只是在他们掉进的每个坑边上,习惯性地递了根绳子而已。
第一排,苏晚晴安静地坐着,像这片喧嚣海洋中唯一一座宁静的灯塔。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交头接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刺眼的灯光,直抵他慌乱的内心。
她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加油。
就在这时,全场灯光骤暗,只留下一束追光灯打在林枫身上。
他身后的巨型LEd屏幕瞬间亮起,激昂又带着一丝滑稽的背景音乐响起,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浮现——《卧龙凤雏启示录·预告片》。
全场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画面从一个摇摇欲坠的电饭锅开始。
寝室里雾气蒸腾,四颗脑袋围着一锅翻滚的麻辣烫,脸上是偷食得逞的幸福。
下一秒,门被猛地踹开,宿管阿姨手持灭火器,如天神下凡,四人瞬间作鸟兽散。
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枫,他跑在最后,还不忘顺手拔掉了电饭锅的插头。
紧接着,是张野在武术社被人挑衅,他摆开架势,一套咏春拳打得虎虎生风,却被对方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画面外,林枫的声音冷静地传来:“跟你说了,别跟练柔道的比近身缠斗。”
画面一转,是社团招新日,赵子轩租了一身浮夸的王子礼服,抱着吉他对着一个女孩深情弹唱,结果唱到一半,琴弦崩断,弹飞的拨片不偏不倚打中了路过院长的额头。
一片混乱中,林枫默默走上前,一边给院长递纸巾道歉,一边把石化的赵子 ???????????拖走。
然后是陈默,为了攻克一个代码难题,把自己关在寝室三天三夜,最后顶着一双熊猫眼冲出来,抱着林枫的大腿哭喊:“我的代码女神抛弃我了!”林枫面无表情地把他拖到电脑前,指着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标点符号:“分号,用成中文的了。”
一幕幕荒唐又真实的画面飞速闪过,台下的笑声越来越大,从起初的窃笑变成了全场不分年级的爆笑。
可笑着笑着,音乐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画面也变得温柔。
那是在一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深夜,输了的陈默被要求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这个平日里只跟代码交流的宅男,在酒精的催化下,第一次讲述了自己因为口吃而在童年遭受霸凌的经历。
他说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赵子轩和张野这两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也收起了玩笑,笨拙地拍着他的背。
而林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起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陈默,轻声说:“说完了,就过去了。以后我们罩着你。”
画面最终定格在404寝室的阳台上,四个人靠着栏杆,看着远方的城市灯火。
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每一个不被理解的灵魂,都在等待一次被看见。”
预告片结束,全场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掌声热烈而真诚,像是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追光灯再次聚焦在林枫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却没有走向那个为他准备了讲稿的发言台,而是朝前走了两步,离台下的观众更近了一些。
他没有去看提词器,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三年前,我填报志愿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四年大学,不挂科,不惹事,安安稳稳地毕业,然后找个班上,当一条与世无争的咸鱼。”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可我忘了,人不是代码,生活也不是一段可以预设好路径的程序。命运给我分配了三个室友,”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一个练武的,总想着路见不平;一个宅男,总想着改变世界;还有一个情圣,总想着拯救失足少女——于是,他们天天在搞事,我天天在给他们善后。”
笑声更大了,连前排的校领导都忍俊不禁。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林枫的声音沉了下来,变得认真而专注,“他们搞的不是事,是他们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拼命想要‘被看见’的勇气。”
他侧过身,指向身后的大屏幕。
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正是“情感安全联盟”后台的实时统计。
“就在这两周,我们的‘树洞’,收到了八百四十七条来自同学们的匿名留言。其中,有二十三位同学,在我们的鼓励和陪伴下,主动联系了学校的心理健康中心。还有六位同学,他们曾因为各种原因休学或是不愿走出寝室,现在,他们重新回到了课堂。”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后排观众席里搜索,最终落在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身上。
那是幻夜。
“有人在论坛上说我们是哗众取宠,说我们是在‘扮演’拯救者。没错,我们就是在装,”林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可装着装着,有人真的被拉了一把,活过来了。”
幻夜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志愿者证,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和一行小字——“声音修复计划”项目负责人。
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林枫举起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个收藏的备忘录。
“最后,我想在这里,给大家读一条留言。这条留言,是在项目上线的第一天晚上收到的。”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和他手中的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我本来已经写好了遗书,打算今晚就从图书馆顶楼跳下去。我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值得我爱。但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我路过夜市,看见你们那个叫张野的室友,正手忙脚乱地帮一个卖花生的女生拎一个很重的袋子,他明明自己都走不稳,还非要逞强。那个女生一直在笑他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还值得我再试着多待一天。’”
话音落下,林枫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台下。
没有人说话,只有隐约的抽泣声。
几秒钟后,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从第一排开始,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他,也为那个不知名的留言者,为那个笨拙的张野,为所有挣扎着想要被看见的灵魂,献上最热烈的敬意。
演讲结束,林枫走下台时,腿还有些软。
苏晚晴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台侧,她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奶茶,塞进他冰凉的手里。
“你讲得比赵子轩写给我的那些情话,要真实一万倍。”她眼角带笑,眸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林枫握着奶茶,苦笑着摇摇头:“说真的,我其实还是想当一条咸鱼。”
苏晚晴看着他,轻声说:“可咸鱼,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也是会发光的。”
不远处,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老猫,悄悄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照片的背景是璀璨的舞台和涌动的人潮,前景是男孩和女孩相视而笑的剪影。
他想好了,这会是纪录片《卧龙凤雏启示录》的最后一幕。
片尾字幕他都想好了,就一句话:
有些光,来自一群不愿沉没的沙丁鱼。
回到寝室的路上,林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封来自校心理健康中心的官方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单:“关于‘青年情感安全联盟’项目立项的通知……经学校研究决定,正式批准该项目为校级重点扶持项目,并拨发首笔项目经费两万元整。”
林枫攥着手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推开404寝室的门,一股熟悉的火锅香气扑面而来。
三个室友正围着那口“功勋卓着”的电饭锅,开起了“火锅庆功宴”。
“我决定了!”赵子轩一拍桌子,满脸红光,“我要开发一个‘土味情话智能生成器’,专门用来回复树洞里那些失恋的兄弟姐妹,保证药到病除!”
“可以接入AI情感分析模型,”陈默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闪烁着代码的光芒,“初步判断留言者的情绪等级,优先处理高危信息。”
张野则拿着一张校园地图,正用红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冬季夜跑‘安心角’的护送路线得重新规划一下,这条路灯太暗,不安全。”
林枫看着这群打了鸡血似的“卧龙凤雏”,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默默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敲下了第一行字:
“404情感观察日志——第一天,我们还是没学会如何低调。”
窗外,月光皎洁。
他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了那封邮件的下方,一个刚刚弹出的“十校联建心理健康研讨”群聊公告上,公告标题异常醒目:
“下一站:心理健康支援流动车,即将驶入本市十所高校。”
林枫还没来得及点开细看,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简短,却让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短信写着:“是林枫吧?我是你表弟林涛的妈妈,你放寒假回家了吗?你舅舅和我有件急事,必须当面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