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深蓝转为鱼肚白,城市尚未完全苏醒,校园里已经有了早起晨读的身影。
林枫踏出宿舍楼,脚上那双被阿Ken团队在直播中反复标记为“雨天杀手”的帆布鞋,在干燥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没有走最短的路线,而是选择了那条途经露天广场、人流量最大的路,不紧不慢,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去图书馆的学生。
高空中,一只伪装成校园风景航拍机的无人机正无声悬停,镜头死死锁定着地面那双帆-布鞋的每一次起落。
操控者陈默坐在404寝室的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分割出十几个窗口,一个是无人机的主视角,一个是张野的直播间后台,剩下的全是实时舆论数据流。
“各单位注意,目标已进入预定路线A。”陈默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传到另外两人的耳朵里。
五十米外的拐角处,赵子轩戴着一顶褪色的保洁员帽子,口罩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他身前的清洁车里,除了水桶和拖把,还藏着一台经过改装的高灵敏度录音设备,以及一个由陈默远程控制的微型信号触发器。
他看似在慢悠悠地擦拭栏杆,实则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精确爆发的状态。
人群中,张野的表现最为夸张。
他举着自拍杆,手机屏幕正对着自己的脸,用一种夸张到近乎癫狂的语气对着镜头喊叫:“家人们!家人们看到了吗!就是这双鞋!昨天阿Ken哥就说了,这鞋底滑得能当溜冰鞋!林枫今天还敢穿出来,他是真不怕摔个狗啃泥啊!来来来,咱们今天就来个现场直击,见证林枫的‘完美学霸’人设,是如何在一秒钟之内彻底崩塌的!”
他的直播间里,弹幕像瀑布一样刷新。
“坐等摔跤!已经录屏了!”
“这鞋一看就是安排了,林枫这是自己往坑里跳啊?”
“心疼我Ken哥,被这种伪君子背刺,今天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林枫的耳机里,同步传来了张野直播间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屏幕背后一张张兴奋又刻薄的脸。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心中默念:好戏,得准时开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林枫走到广场中央,那是视野最开阔,也是监控死角最少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假装在看手机。
十点零七分,预定的时间。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健硕的“学生”猛地从侧面的长椅上弹起,像是被人追赶一般,直直地朝着林枫的方向冲了过来。
他的动作看似慌乱,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计算过角度和力道,目标明确——撞向林枫的侧后方,那是最容易让人失去平衡的位置。
“来了!”陈默的声音冷静得像机器。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肩膀即将撞上林枫的瞬间,林枫仿佛被手机里的内容吸引,不经意地侧过身子,恰好让对方的撞击从实打实的猛冲变成了一次擦碰。
即便如此,那股力道依旧让他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直播间里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摔了摔了”的弹幕。
眼看林枫就要脸朝下拍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辆清洁车“恰好”从他倾倒的方向经过。
赵子轩嘴里嘟囔着“借过借过”,手上的车子却稳如磐石,车沿精准地出现在林枫即将按下去的手掌下方。
林枫的手顺势在车沿上用力一撑,一个漂亮的转体卸力,非但没有摔倒,反而稳稳地站直了身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让大多数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撞人的黑衣人彻底愣住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在他错愕的这一秒,陈默按下了触发键。
赵子轩的清洁车里,那支伪装成清洁剂瓶的录音笔瞬间被激活,清晰地将黑衣人耳机里传来的、阿Ken那气急败坏的远程指令收录了进去:“废物!再撞一次!快点!流量窗口只剩十分钟了,必须让他摔!”
声音不大,但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广场上,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围观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看热闹的兴奋变成了惊愕和愤怒。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黑衣人高喊:“卧槽!这是演戏碰瓷啊!”
人群瞬间哗然。
黑衣人脸色煞白,拔腿就想跑。
但晚了,赵子轩的清洁车不偏不倚地横在了他的面前,而几个身材高大的体育系学生已经自发地围了上来。
林枫站直身体,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没有去看那个惊慌失措的演员,而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从容不迫地打开了一个直播软件。
镜头对准他自己,也对准了骚动的人群。
“各位,不用紧张。”他的声音通过手机传遍了网络,“刚才那位‘同学’,是星火传媒日薪八百请来的临时演员。他很敬业,但剧本出了点问题。他要撞的不是我,是屏幕前每一个人的判断力。”
说着,他当众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那是陈默连夜整理出来的“星火传媒内部话术模板及舆情引导方案”。
清晰的录音和截图,一字一句地展示着一个流量帝国是如何精密地设计一场舆论风暴的。
“第一步:如何通过细节暗示,诱导粉丝攻击目标‘伪善’。”
“第二步:如何剪辑冲突画面,制造‘兄弟背叛’的虐粉剧情。”
“第三步:若目标摔倒受伤,立刻追加‘校园霸凌’话题,引导舆论向校方施压,占据道德制高点。”
弹幕瞬间静止了零点五秒,随即以井喷式的速度彻底覆盖了屏幕。
“卧槽……这是真人秀剧本吗?”
“我们这几天骂的,全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台词?”
“我他妈的……感觉自己像个被耍的猴子!”
就在这时,林枫的手机响起一阵特殊的震动,是老周的加密来电。
他走到一边接通,老周的声音沉稳有力:“证据链完整了,做得很好。但要合法、公开地把它钉死,必须通过正规渠道,我建议你们立刻联系校内舆情办备案。”
“备案太慢了,老周。”林枫看着不远处被学校保安带走的黑衣人,眼神锐利,“我们不想告状,我们想办一场展览。”
挂断电话,林枫径直走向闻讯赶来的校宣传部。
他找到了被学生们称为“林导”的部门负责人,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林老师,我们不申请处分,也不要求公开道歉。”林枫开门见山,“我们想向学校申请一个场地,办一场‘流量解剖展’。”
林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地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仿佛要看穿他所有的计划。
最终,他缓缓点头:“图书馆一楼的展厅,批你三天。但有一个条件——别煽情,用事实说话。”
林枫笑了,笑意清澈而坚定:“我们从没想过煽情。我们只是想让所有人看看,他们的愤怒、同情和每一次敲击键盘的义愤填膺,是怎么被明码标价,变成别人兜里的真金白银的。”
当晚,404寝室的灯彻夜未熄。
整个寝室的人都在为三天的展览加班加点。
陈默将后台捞取的所有舆论数据,用代码转化成了一棵巨大而扭曲的“情绪操控树”,每一个分叉都代表着一次水军的引导,每一片叶子都标注着一个被煽动的普通用户Id。
张野则把自己关在角落,疯狂剪辑着“星火传媒内部指令泄露音频”与“网络实时舆情变化”的同步对比视频,冰冷的指令和狂热的咒骂在分屏画面上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讽刺。
赵子轩最特别,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沓黄色的符纸,用朱砂笔在上面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号,一张张贴在展板的背面,嘴里念念有词:“此地镇控评,水军邪祟速速退散!”
林枫则站在展厅的入口处,亲手立下了第一块展板。
白底黑字,标题巨大而醒目,像一个冰冷的邀请,又像一个无情的审判。
“欢迎来到,你们被设计的情绪现场。”
他退后几步,审视着这个由他们四人一夜之间搭建起来的战场,然后拿起身旁的对讲机,轻轻按下通话键:“陈默,测试主灯光。”
下一秒,展厅内数十盏射灯同时亮起,惨白的光线将每一个展板、每一行数据、每一个视频画面都照得无所遁形。
整个空间骤然亮如白昼,像一座精确、冷酷而又无比透明的牢笼,静静地等待着它的第一批囚徒——或者说,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