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柔和的光线，空气中飘浮着香槟酒气和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徐哲教授站在苏晚面前，笑容温和，眼神中带着学者特有的、对知识交流的纯粹期待，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偶然邂逅下的临时起意。
周围是穿梭的媒体和其他摄影师，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拒绝一位看似友善的学者邀请，显得不近人情，且不符合她“温和内向摄影师”的人设。
苏晚的大脑飞速权衡。接受邀请，意味着要单独面对这个明显别有目的的陆沉渊的棋子，风险未知。拒绝，可能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或者导致他采用其他更难以防范的方式接近。
瞬间的判断后，她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犹豫的笑容：“徐教授您太客气了……只是下午还有研讨会，我怕时间来不及……”
这是一个软性的拒绝，给出了合理的理由，但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一杯咖啡的时间而已，不会耽误太久的。”徐哲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小事一桩，“就在街角，很近。而且，研讨会的主题我记得是‘影像中的叙事与空间’，或许我们的交流还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呢？”他巧妙地用学术理由施加压力。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
苏晚只好顺势点头，笑容略显无奈但礼貌：“那……好吧，就打扰徐教授片刻。”
“是我的荣幸。”徐哲笑容加深，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画廊喧闹的人群。阳光洒在古老的街道上，空气清新，带着雨后的湿润感。街角果然有一家看起来很有情调的古典风格咖啡馆。
徐哲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引着她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可以看到街道和对面建筑的优美立面。
“这里的拿铁很不错。”徐哲熟练地点了两杯咖啡，然后便将目光投向苏晚，开始了他的“学术探讨”。
他从巴黎不同时期建筑风格对光线的影响，谈到现代建筑中玻璃与钢结构创造出的独特光影效果，再引申到摄影如何捕捉这种转瞬即逝的空间质感……他的知识确实渊博，言辞也极富感染力，听起来完全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头脑风暴。
苏晚谨慎地应对着，主要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偶尔在他停顿询问时，发表一些符合她摄影师身份的、侧重于视觉感受而非建筑理论的看法，表现得像是一个被启发、听得津津有味的后辈。
但她全部的感知力，都用于捕捉徐哲每一句话里可能隐藏的试探，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咖啡很快送了上来。徐哲似乎完全沉浸在学术讨论中，甚至拿出他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些巴黎建筑的图片和她讨论起来。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像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跨领域的学术交流。
然而，苏晚注意到，徐哲在操作平板时，手指偶尔会做出一些极其快速、看似无意义的敲击动作，像是在切换页面，又像是在……输入什么？
她的警惕性提升到顶点。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随身的小包里，握住了那个经过改装的、能检测特定电磁信号的“钢笔”。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间断的震动感！
有异常的信号发射！来源……很可能就是徐哲手中的平板电脑！
他在进行某种操作！不是在单纯地展示图片！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
她维持着脸上倾听的表情，甚至配合地点点头，但大脑在飞速思考如何应对。直接揭穿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种自然的方式中断这个过程。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侍应生端着续杯的柠檬水走过来，似乎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侍应生惊呼一声，手中的水壶脱手飞出，眼看就要朝着他们的桌子泼洒过来！
事发突然！
徐哲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同时身体向后躲闪！
苏晚也几乎是同时向另一侧避开！
“哗啦！”水壶砸在桌子边缘，虽然没有完全倾覆，但大半壶冰凉的柠檬水还是泼洒了出来，溅湿了徐哲的西装袖口和平板电脑屏幕！
“对不起！先生！非常抱歉！”侍应生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拿毛巾擦拭。
徐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袖口和滴着水的平板，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极为恼火，但又碍于修养不好发作。
“没……没关系。”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接过毛巾擦拭平板，并迅速检查是否能开机。
屏幕黑着，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进水短路了。
苏晚也拿出纸巾帮忙擦拭桌上的水渍，脸上带着受惊和歉然：“徐教授，您没事吧？平板……”
“没事。”徐哲的脸色阴沉，反复按着开机键，平板依旧毫无反应。他显然没了继续喝咖啡闲聊的心情。“抱歉，苏小姐，看来这杯咖啡喝不成了。我得赶紧回去处理一下这个，里面还有很多重要资料。”
“您快去吧，资料要紧。”苏晚立刻表示理解。
徐哲匆匆站起身，甚至没等结账（侍应生表示免单作为赔偿），拿着报废的平板，脸色铁青地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断了这场充满危险的咖啡会谈。
苏晚看着徐哲消失在街角，脸上的关切和歉意缓缓消失。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干燥整洁的衣襟和小包。
刚才那侍应生摔倒的角度和时机……未免太巧了。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咖啡馆吧台的方向。那个闯祸的侍应生正被经理低声训斥着，一脸委屈和后怕，看不出任何异常。
是真正的意外？还是……有人暗中干预？
是“谛听”的人？还是“Architect”的另一次搅局？或者……是陆沉渊对手下的又一次测试？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
但无论如何，她暂时摆脱了徐哲的近距离刺探。
她结了自己那杯咖啡的账，起身离开咖啡馆。
下午的研讨会时间快到了，她需要返回画廊。
走在巴黎午后的街道上，阳光温暖，游人如织。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危机四伏。
徐哲的出现和那台可疑的平板，证明陆沉渊的监视如影随形。
而那个暗中可能存在的、搅局的力量，目的不明，是敌是友难辨。
她就像一颗被多方势力拨动的棋子，在棋盘上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回到画廊，研讨会即将开始。她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仿佛准备认真听讲。
但实际上，她再次悄悄启动了那支“探测钢笔”。
微弱但清晰的电磁信号，从会场的几个不同方向传来！
不止一个来源！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研讨会现场，也布满了监控！
她仿佛被浸泡在一个无形的信号海洋里，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研讨会的内容她几乎听不进去，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表面的平静和分析当前的处境。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一直这样被动。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她暂时摆脱这种全方位监视、哪怕只是片刻的机会。
研讨会中途休息时，她起身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选择最里面的隔间，反锁上门。
在这里，那种被监控的电磁信号感似乎减弱了一些。
她快速思考着。徐哲的平板坏了，他短时间内可能无法再用类似手段。但这绝不意味着监视的停止。
她需要一条能向外传递信息的、相对安全的渠道。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的方法。
组委会发给每个参赛者一张预付费的当地SIm卡，用于在法期间的临时通讯。这张卡大概率也被监控着，但如果使用得当，或许能利用它传递一些经过伪装的信息。
她拿出那个装有当地SIm卡的备用手机，快速编写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叶蓁的号码（她记得叶蓁的国际漫游号码），内容看起来只是一条普通的、报平安和分享见闻的短信，提到了巴黎的天气、咖啡很好喝、研讨会很无聊等等。
但在这些看似平常的文字中，她嵌入了一些极其隐蔽的、只有她和叶蓁早年玩游戏时约定的、基于单词首字母和标点符号的简单密码，传递的信息是：“遭遇学术纠缠，设备可疑，环境复杂，勿回。”
她希望即使短信被截获，看起来也只是一条普通的闺蜜闲聊。而叶蓁那边，即使看不懂密码，也会因为这条没头没脑的、来自国际号码的短信而感到疑惑，或许会尝试联系她常用的国内号码，从而间接意识到她可能遇到了麻烦。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引起外界一丝注意的方法。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
她立刻删除了发送记录，并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准备离开隔间时——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
来自一个未知的、本地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英文单词：
“Signal received. careful.”
（信号已收到。小心。）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