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逝而过。
淮北灾情尚未缓解,坊间又隐隐传出塞北军饷亏空的风声。朝廷虽有意压制,然民间议论已如野火暗燃。
更深露重,宵禁时分,郊外马蹄声如骤雨倾泻。
一列黑影策马簇拥着驾玄漆马车而来,所过之处,尘土漫卷。
守卫便高声厉喝:“夜闯何人。”
无人应答,众骑分列两侧,容马车缓缓至城下。
伴着车厢内数声压抑的轻咳,即帘栊轻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指间捏着枚腰牌。
那腰牌在冷月下泛着青凛凛的幽光。
守卫凝神细看,双腿一软:“戚……戚世子。”
荣国公府,灯火通明。
自得知戚清徽回来的消息,全府上下都聚在一处等候。
戚老太太的风寒虽已痊愈,但毕竟年事已高,一场大病后清减了不少。坐在檀木椅上,手中紧握着鸠杖,不时忧心忡忡地抬头望向门口。
荣国公身着常服,不似在外的威仪,温声劝:“母亲先去歇着,保重身子才是,令瞻得先入宫叙职,圣上那头怕是也惦记着,有不少事要问,这一耽搁也不知何时回来。”
可哪里劝的动。
戚老太太环视一周,没瞧见戚二夫人,她不动声色问戚锦姝。
“你娘呢?”
都不等戚锦姝回应,荣国公夫人便出了声。
“去厨房盯着了。”
“说是得了支老山参,要炖乌鸡汤。”
荣国公夫人摇着扇子:“连扇火都不让下人插手,定要自己盯着陶瓮里的水火功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令瞻母亲。”
还要说什么,就见荣国公朝她摇摇头。荣国公夫人刚合上嘴,就听一声冷笑。
“她一个做叔母的都比你一个当母亲的上心,你还好意思提?”
这种节骨眼,戚锦姝大气都不敢喘。
荣国公夫人美目盈满不解。
“婆母为何又斥责我?”
“令瞻的性子您清楚,饭后不食从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我便是去做了,他也不碰。”
她还嫌弃戚二夫人这个妯娌太会做面子活呢。
戚老太太:……
你儿子受伤了,能一样吗!
全家心照不宣的事,也就老大媳妇还糊涂!
可这事能说吗?
令瞻人都还没回府,他受伤的消息戚家比宫里头知晓得还早。
难道荣国公府的眼线,竟比皇宫大内还要灵通?又或者,令瞻此番为圣上外出办差,其实一直与家中保持着联络?
她看着无辜的荣国公夫人,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有些时候没心没肺,也是好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晨光熹微中,只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戚一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消失多日的戚临越扶着戚清徽缓缓走来。
戚临越从得知戚清徽出事后,便掩盖行踪,去了戚清徽底下的暗桩坐镇帮忙接应。
许是身上带伤,戚清徽走得虽慢,步履却依旧从容不乱。
还没入屋,戚老太太便迎了出来,视线紧紧落在身形清减了的戚清徽身上。
戚清徽嘴角没什么血色,只拂开二弟的手,稳步上前请安。
“祖母,孙儿归。”
“令瞻!”
荣国公夫人方才还在打盹,一见戚清徽这般病容,顿时睡意全无,急匆匆起身近前,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办事吗,怎么伤成这样?”
戚清徽笑了笑。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无碍。”
“途中回来,给您捎了些江南的点心,回头就让霁一给母亲送去。”
荣国公夫人眼泪直掉。
都这样了,谁还要吃点心!
戚临越低声:“兄长伤口又裂了,不如进去说话。”
懂的都懂。
回京的途中,得防着明枪暗箭,不敢耽搁,反反复复也不知裂了多少回了。
戚老太太也痛心。
才进了屋,她屏退下人,这才道。
“你手里攥着的罪证,早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声音发颤,“他们岂容你活着回京面圣?那支淬毒的冷箭贯穿你胸膛,险些要了你半条命啊!好在老天开眼,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才进来的荣国公夫人:?
她大惊失色,若非荣国公手疾眼快把人扶着,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去。她忧心忡忡就让戚清徽坐下,伸手去掀他的衣袍,急着要查看伤势。
戚清徽轻轻握住她伸来的手腕,无奈道:“母亲莫看,吓人。”
“圣上已让太医重新包扎上了药。”
他温声道:“圣上也允我在府上养伤,正好这段时日偷了闲,能多陪母亲。”
他这么一说,荣国公夫人更难受了。
她强抿出一抹笑:“圣上体恤。”
戚清徽这才平静放下一句话:“圣上对我的婚事也格外操心,有意做媒。”
屋内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荣国公眯了眯眼,沉眸。
“是。”
“这段时日你不在,圣上屡次垂询。总说我们疏忽了你的终身大事,又叹你被朝务所累,他觉着亏待了你。”
每次提及此事,荣国公总是含糊其辞,说戚清徽自有主张,做长辈的再着急也不便催促太过。
可没想到,圣上还要掺合其中。
戚清徽默然不语,眸色沉静如深潭,教人窥不透他心中所思。
荣国公问:“可知是哪家娘子?”
戚清徽:“儿子没问。”
“以身子不适为由,搪塞躲过去了。”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烛光下,戚清徽眼底闪过冷芒。
“天家恩宠太重,戚家未必承得起。”
圣上赐婚,在旁人眼中或许是求之不得的殊荣,于戚清徽而言,荣国公府世代簪缨,屹立朝堂数百载不倒,圣上的手终究伸得太长了。
戚清徽看向戚老太太:“只怕要劳祖母费心,赶在圣旨降下前相看合宜的人选。”
哪有绕过她这个当母亲的。
荣国公夫人张了张嘴,可也知道轻重缓急,到嘴的话终究咽了下去。
他的婚事,戚老太太心里其实也一直惦记着。
她老人家早已暗中留意京都适龄的贵女,心下其实已有几个人选,原本还想着此事终究不好越过……,可既然戚清徽都已那般表态,那她也不必再有其他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