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轩是京都最大的茶楼。
小二恭敬的煮好茶,垂首低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返身将雅间的门轻轻合拢。
“我可是将你那继母羞辱了一顿,想好怎么答谢了吗?”
谢斯南身子往后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案桌。
徐既明在他对面坐下:“你是给我找事。”
“自我回侯府起,她便处处设防。”
“我院子里如今怕是连只雀儿飞过,都得先经过她眼皮底下。尽是些后宅妇人摆弄的耳目手段。”
若他年幼或许会手足无措,可这些把戏,如今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他倒是乐见于此,横竖懒得与继母周旋。秋闱也是瞒着的,只盼着下榜前能在这深宅大院里做个无声无息的透明人,反倒遂了心意。
他看向谢斯南:“可你倒好。”
“她得知我和你有私交,我怕是没清静日子了。”
谢斯南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可是听说徐知禹都快成亲了。你年长于他,也不见你那笑面虎继母给你张罗,广平侯竟没意见。”
徐既明淡淡看他:“他们不操心,你倒是爱操心。”
那可不!!!
“我还操心令瞻。”
谢斯南意味深长提起一事:“你是不知,戚临越给儿子取名,他在一旁也起了个。”
“戚家子弟一向兄友弟恭。”
“可拉倒吧!”
谢斯南嗤笑:“他是给日后没影的子嗣取的。”
“笑死个人,自己媳妇都没有,就念着孩子了。黄书都不看,知道孩子怎么生吗?”
说起这事,谢斯南真的有太多话要吐槽。
“那狗东西挺会白日做梦。”
徐既明:……
谢斯南:“我看是被那堆公务逼得失了神智,竟还说什么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怕回头忙得时候连喘息的空闲都没,索性陪着一道查阅古籍省事。”
徐既明:……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可你敢想,他花了大半功夫只取了个乳名,大名却是没动静了。我瞧着怕是往日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谢斯南总结:“这不,我便想着回头你我成亲,有了孩子,也能刺激刺激他。”
徐既明忙道:“别拉上我。我可不敢挑衅他。”
可徐既明又忍不住问:“叫什么?”
谢斯南:“允安,允出自《尚书·虞书》中的‘允恭克让’,《大禹谟》中的‘允执厥中’。至于安……是盼他平安。”
徐既明乐:“还得是他。”
他又问:“令瞻何时归?”
谢斯南这会儿笑不出来了。指关节重叩在案上,震得茶盏一颤。
“提到这事我就来气!都说了让他避着些避着些,塞北军饷的事沾不得!浑水底下埋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倒好,当面应了,一转身竟真敢插这个马蜂窝!”
徐既明:“圣上之令,他如何能拒?”
“他若想,十个法子都有!”
“可这些年圣上将他当利刃使,哪一桩差事不是行走于悬崖刃口,他瞧着风光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次若侥幸推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终究……是避不开的。”
徐既明:“他身后是整座荣国公府,他是府里的顶梁柱,是撑着门庭的家主。一步退不得,一步……也错不得。”
谢斯南沉默了。
道理他都懂。
可戚清徽纵有通天之能,终究是血肉之躯,并非真能刀枪不入。若有一日……稍有疏忽,利刃加身,血溅三尺……届时纵是悔青了肠子,又哪里还来得及?
所以,安这个字,是他对允安最大的期许。
————
明家。
明老太太举着拐杖,在门口左顾右盼,好不容易等到了回府的马车。
目光在触及明卓身影的刹那骤然亮起,随即又被浓重的焦灼覆盖。
等人走近。
“我的儿!”
她声音微颤,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
“怎的清减了这般多?这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了……可见这秋闱熬得你心血都耗去了。”
言语间尽是疼惜。
母亲已故的事他们到底还要瞒多久!
明卓袖下的手紧紧攥起。
他压下翻滚的情绪,微笑上前把人扶住:“阴雨天祖母的老寒腿时不时的犯,您得以身子为重怎么还出来了?”
明岱宗是孝子,见明卓这般有孝心,满意的点头。
“不妨事。”
明老太太面染慈爱,视线却往外落。见马车再没人下来,面上笑容减了不少。
她拍了拍明卓的手:“卓哥儿想必也累了,贡院里头到底不便沐浴,你先回房梳洗解解乏,祖母一早便吩咐厨房用文火炖上了参汤,你多喝几碗,再好好歇歇。”
明卓眼眸微闪,知道明老太太是有意支开他:“是。”
可他没走几步,忽而顿足。
明老太太:“怎么了?”
“孙儿想去庄子拜见母亲。”
他看着明老太太如何不怨!若说明蕴是主谋,可老太太何尝不是帮凶!
他一字一字道:“孙子格外记挂她。”
明老太太面上慈爱依旧。
“糊涂了不是。”
“虽已考罢,然天下英才汇聚京都,并未即刻散去。年年此时,太傅都会在府中设下会诗宴。你父亲可是厚着脸皮给你要了请帖。”
这话一出,明岱宗跟着点头。
他显然格外看重,一锤定音。
“这会诗宴虽说是以文会友,可实则却是另一番考量。你这几日不许外出,就在家中准备。诗文策论皆不可荒疏,届时宴上群英荟萃,与这些才俊往来,耳濡目染间自有进益。于你而言没有坏处。”
哪里是没有坏处。
这可都是人脉,来日或许比文章更能助他立足朝堂。
是了,他得赴宴,而不是披麻戴孝。柳氏的死讯还得压着。
明卓深深吸了口气。
“是,儿子记下了。”
明老太太含笑看着明卓被小厮扶着离开,还不忘让他慢些走,可待人走远后,她倏然沉了脸。
“昱哥儿呢?”
“你别告诉我,你一大早就出了门接人,却把我昱哥儿给落下了!”
明岱宗:“腿长在他身上,母亲却怪我头上。他若是非要一道,儿子还会驱赶不成?”
“再说了,回头蕴姐儿也会去接他。”
明老太太却拧眉。
“你没瞧见蕴姐儿?”
明岱宗:“许是还在回城途中。”
“不可能。”
明老太太:“她把昱哥儿当做眼珠子疼,什么都得靠后站,除非有事耽搁,绝对不可能迟了。”
难道是明家那几个老东西太难缠?
明老太太拧眉,很快又命令明岱宗。
“去!你现在去把哥儿接回来!外头那么晒,你眼里就只有小的,把他孤零零留那里了?混账!还不去!你不心疼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