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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花境,初具雏形。

秽净交汇之地,被荆青冥以无上伟力强行梳理。昔日腐毒滔天的沼泽核心,如今竟形成一片奇诡而森严的疆域。外围,是狰狞交错的巨大枯木守卫,根须深扎污秽黑泥,汲取着混乱的能量,枝干虬结如铁,顶端绽放着妖艳欲滴、流淌着金属般冷光的剧毒之花,幽幽磷火在花蕊间跳跃,既是光源,亦是死亡的警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与草木腐败混合的奇异气息,不再令人作呕,却更添一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花境深处,则是被荆青冥以黑莲领域初步净化的“内城”区域。这里的土壤呈现出诡异的暗金色泽,稀疏却顽强地生长着一些奇异的植物:叶片漆黑如墨,脉络却流淌着淡金的汁液;或是花瓣猩红如血,花心却孕育着微弱的乳白光晕。这些,都是荆青冥尝试将污染与生机进行转化、控制的初步成果。一座由活化巨型枯木盘结而成的粗犷宫殿,矗立在内城中心,殿外环绕着一池诡异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着点点白焰,静谧燃烧,仿佛能焚尽一切不洁。

这里,是流放者、异化者、以及那些在仙宗正统与拜魔教夹缝中挣扎求生之人的“庇护所”,更是荆青冥宣告独立、挑战旧秩序的修罗场。

此刻,荆青冥正盘膝坐于黑水莲池旁的一块巨大墨玉之上。他双目微阖,左眼瞳孔深处,那朵妖异的黑莲虚影缓缓旋转,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从周遭虚空、甚至脚下的黑水中被强行剥离,百川归海般没入他的身体。每一次吸收,他周身的气息便凝实一分,肌肤表面偶尔闪过玉质光泽,又转瞬被一抹深邃的幽暗覆盖,那是力量精进,亦是体内污染与花仙血脉更深层次融合的外显。

他刚刚结束了对父亲荆老花匠的又一次治疗。净世白莲的药力正在缓慢但坚定地修复着老人被邪魔之力侵蚀的根基,虽然依旧昏迷沉睡,但面色已不复之前的枯槁死灰,多了几分微弱的生气。这,是支撑荆青冥继续走下去、变得更强的重要支点。

突然,他左眼旋转的黑莲微微一顿。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杂音”闯入了他的感知领域。不是邪魔的低语,也不是花魂的哀泣,而是……一种混乱、绝望、夹杂着哭喊的求救意念,正从无间花境外围的枯木警戒圈方向传来。

荆青冥缓缓睁眼,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嘲弄如涟漪般荡开。

“呵。”一声轻嗤,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心念微动,那朵盘踞在意识海深处的黑莲虚影轻轻摇曳。花境外围,一株巨大的、顶端开着形如骷髅般惨白花朵的枯木守卫,其空洞的眼窝深处,骤然亮起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活物的眼眸。这“枯木哨兵”的视野,瞬间与荆青冥的意识相连。

景象映入脑海。

无间花境那由荆棘枯木构成的巨大门户之外,跪倒了一片人影。

约莫二十余人,个个形容凄惨,气息萎靡。他们身上大多穿着苏家制式的衣袍,只是这些曾经光鲜的衣料,如今已是褴褛不堪,沾染着暗红的血渍和诡异的、仿佛脓液干涸后的污痕。为首一人,荆青冥认得,是苏清漪的父亲,苏家族长苏震海。这位曾在他被退婚时保持沉默、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中年修士,此刻却像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头发灰白散乱,脸上布满了一道道被某种腐蚀性力量侵蚀出的焦黑伤口,深可见肉,有的地方还在缓缓渗出黄绿色的液体。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衣袖被撕裂,露出的皮肉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肿胀溃烂,散发着腐肉与药味混合的恶臭。他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的哀戚。

苏震海身后,跪着苏家几位核心长老,同样伤势惨重,气息奄奄。其中一人半边身子都缠着浸透污血的绷带,绷带下渗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更触目惊心的是人群中几个少年少女,他们被长辈紧紧护在身后,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然出现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紫色纹路,正缓慢地向全身蔓延。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麻木和痛苦,身体时不时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人群的最前方,跪着一个荆青冥无比熟悉的身影。

苏清漪。

她曾经是那么骄傲,如九天明月,不染尘埃。如今,却跪在了这由枯骨、毒花和污秽构筑的修罗场门前。

她那身标志性的雪白流仙裙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素色旧袍,将她玲珑的身段包裹得狼狈而单薄。一头如瀑青丝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剧烈颤抖的肩膀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崩溃。

最刺眼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此刻爬满了与那些少年相似的、更为浓重深邃的黑紫色魔纹!这些魔纹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阴冷邪恶的气息,侵蚀着她的生机。她似乎在极力压制,但每一次呼吸,那魔纹的色泽都仿佛加深一分。

苏清漪的身边,跪着一个衣着相对好些、但同样狼狈的老妇人,她紧紧抓着苏清漪的手臂,老泪纵横,对着紧闭的枯木大门哭喊,声音嘶哑绝望:

“荆…荆公子!求您开恩啊!求求您看在…看在昔日与清漪的情分上,救救苏家吧!我们…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啊!林风…林风他抛弃了我们!那些污秽…那些邪魔…它们快要把苏家灭族了!求您大发慈悲,开开门,救救孩子们吧!” 老夫人是苏清漪的乳娘,也是少数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的哭喊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引爆了苏家众人压抑已久的恐惧与绝望。

荆公子!救命啊!求求您了,我们知错了!当年是我们有眼无珠!那些黑纹…它们在吃人!救救我的孩子!林风那个畜生!他骗了我们!他说能帮我们换净灵丹的!他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污染!仙宗…仙宗也把我们当弃子…只有您…只有您能对抗那些东西啊!

哀嚎、哭泣、咒骂、忏悔…混乱的声浪如同污浊的潮水,冲击着无间花境森严的大门。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与花境外围浓郁的秽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更加令人窒息。

枯木大门纹丝不动。顶端那朵骷髅般的白花,幽绿的眼眸冷冷地俯视着脚下这群蝼蚁般的乞求者,散发着无声的死亡警告。

苏清漪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乳娘的哭喊,族人的哀嚎,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剜割着她早已支离破碎的自尊和神经。那些“昔日情分”、“知错了”的话语,更是如同最恶毒的嘲讽,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她猛地抬起头。

那张曾经倾国倾城、让无数仙宗弟子为之倾倒的容颜,此刻憔悴不堪,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两行清泪混合着脸上沾染的污秽,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深处,除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竟还燃烧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怨毒与不甘!

她死死地盯着那扇仿佛亘古永闭的枯木大门,嘴唇翕动,几次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巨蟒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想起了仙台上碾碎的青冥草,想起了自己冷漠的话语,想起了林风“温柔”的承诺…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荒诞的、充满恶意的笑话!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猛地伏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布满细小毒刺的地面上。

砰!

沉闷的声响,带着血肉被刺破的细微声音。

一丝鲜红,在她苍白的额角缓缓渗出,与地上污秽的黑泥混在一起,刺目而卑微。

“荆…荆青冥…”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强撑着最后一丝不肯彻底崩溃的骄傲,“求…求你…救救苏家…”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她知道,这一跪,这一求,彻底碾碎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仙子的光环,家族的骄傲,个人的尊严…在生存和灭族的威胁面前,变得一文不值。而唯一的希望,竟然是她亲手推开、并踩入泥泞的那个“柔弱花仙”。

命运,何其残忍!

枯木宫殿内,盘坐于墨玉之上的荆青冥,缓缓收回了与哨兵相连的感知。

左眼中的黑莲虚影停止旋转,归于沉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无悲天悯人的动容。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微微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一点墨绿色的幽光在他掌心凝聚,迅速生长、拉长,化作一根长约三尺,通体缠绕着细密黑色荆棘的藤鞭。藤鞭的尖端,并非锐刺,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瓣边缘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剧毒花苞,随时能喷吐出致命的毒瘴或释放出撕裂神魂的尖刺。

枯神鞭——他掌控无间花境律法、惩戒与威慑的象征。

荆青冥握着枯神鞭,缓缓起身,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魔神。他的目光穿透宫殿厚重的枯木墙壁,仿佛看到了门外那群匍匐在地、卑微乞怜的身影。

“情分?” 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在空旷寂静的殿内回荡,“早在那株青冥草被碾碎时,就断了。”

他迈开脚步,朝着宫殿外走去。黑色长袍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一股无形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威压,随着他的移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开始向整个无间花境蔓延。

花境外,哭喊与哀求声浪稍稍一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仿佛被无形的巨兽盯上。那扇紧闭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枯木大门,顶端骷髅白花的眼眸,幽绿光芒骤然炽盛!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沉重声响,打破了门外的绝望喧嚣。

那两扇高达数丈、由无数活化枯木虬结盘绕而成的巨大门户,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预料中的恶臭污秽,反而是一种混合着浓郁草木精粹与某种深邃、阴冷、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的奇异味道。这味道并不好闻,它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压制了苏家众人身上散发的血腥与溃烂气息,并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仿佛门后并非人间,而是连接着生机与死寂交织的幽冥之地。

门缝之后,并非想象中的亭台楼阁、仙家景象。只有一片被淡淡灰雾笼罩的、崎岖诡异的暗金色土地。几株造型狰狞、叶片或漆黑或猩红的奇异植物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远处,能隐约看到那盘踞如巨兽般的枯木宫殿轮廓,以及宫殿旁那方闪烁着点点诡异白焰的黑水莲池。

幽深,死寂,神秘莫测。

所有人的哭喊都卡在了喉咙里。苏震海等长老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被身后族人和那无形的威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几个身上魔纹蔓延的少年少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长辈怀中。

唯有苏清漪,在门开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向那幽深的门缝,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绝境中的一线希冀,有面对未知的恐惧,更有深入骨髓的屈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病态的期盼——期盼着看到那个曾被她弃如敝履的人,如今是何等光景。

脚步声传来。

沉稳,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一道身影,自门缝后的灰雾中缓缓走出。

黑色长袍,样式简洁而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却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透着一股沉凝如山岳、深邃如渊海的压迫感。长袍之下,身姿挺拔如孤峰冷松。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几缕发丝垂落,拂过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的面容,清晰映入众人眼帘。

比起当初在万灵仙宗时,少了几分属于“花仙”的清雅温润,多了几分刀削斧凿般的冷峻。肤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却又隐隐流转着玉石般的光泽,透着非人的质感。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深邃,幽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左眼瞳孔深处,一点妖异的黑色莲影若隐若现,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窥探的神魂。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跪倒一片的苏家众人,如同俯瞰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漠得令人心胆俱裂。

荆青冥!

那个曾被苏清漪当众斥为“柔弱累赘”、被苏家视作可有可无的花匠之子!

如今,他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空气,冻结了哭喊,也冻结了苏家众人最后的侥幸。

苏震海看清荆青冥面容的刹那,脸上的绝望哀戚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双膝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只能更加用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荆…荆公子!不…不!荆宗主!荆大人!求您开恩!求您垂怜!苏家…苏家遭了灭顶之灾啊!邪魔…邪魔异变,污染肆虐…仙宗…仙宗关闭了外围门户,将我们苏家领地彻底隔绝!林风…林风那竖子背信弃义,卷走了我们最后换取‘净灵丹’的资源,带着他‘净化派’的人逃了!他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啊!” 苏震海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只想将所有的责任推给林风,试图引起荆青冥对“仇人”的同仇敌忾。

“那些污秽…那些低语…它们无处不在!” 另一位半边身子溃烂的长老也猛地磕头,声音凄厉,“仙宗的防御大阵只护着核心区域,我们苏家…我们苏家被抛弃了!领地里的凡人…低阶修士…都…都变成了怪物!孩子们…孩子们也…” 他颤抖地指向身后那几个魔纹缠身的少年少女,泣不成声。

“荆大人!我们知道错了!当年是我们瞎了眼!被林风的花言巧语蒙蔽!清漪她…她也是被家族所迫啊!求您看在…看在清漪与您曾…” 一个长老试图打感情牌,目光瞥向跪在前面的苏清漪。

“住口!” 一声嘶哑尖锐的厉喝猛地响起。

苏清漪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剧烈一颤。她猛地直起身,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屈辱、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她死死盯着那个试图提及“旧情”的长老,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不许提!” 她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破音,“不许提过去!那都是我的错!是我苏清漪有眼无珠!是我嫌你花仙柔弱!是我亲手碾碎了那株草!是我咎由自取!” 她像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又像是在对荆青冥宣告着某种绝望的认罪。

她猛地转向荆青冥,不再看那些让她感到恶心和绝望的族人。她仰着头,倔强地迎向荆青冥那双冰冷深邃、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磕破流下的血迹,在苍白憔悴的脸上冲刷出触目惊心的痕迹。脖颈和手腕上的黑紫魔纹,在荆青冥无形的威压下,如同活物般不安地蠕动起来,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阴冷。

“荆青冥!” 她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我苏清漪今日跪在这里,是来求你!不是求你看什么狗屁旧情!那东西早就被我和他们一起碾碎了!” 她指向身后的族人,脸上露出惨然又讥讽的笑容,“我是来求你,救救苏家这些还活着的人!救救那些还没被彻底变成怪物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我知道你恨我!恨苏家!你怎么报复我都行!拿我的命去!抽干我的血!把我变成你门口那些枯木傀儡!都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疯狂,“但求你…求你发发慈悲,救救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只要你肯出手…苏家…苏家从此就是你荆青冥脚下的一条狗!唯你之命是从!”

苏清漪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苏家众人耳边炸响。几位长老脸色剧变,张口欲言,却在荆青冥那冰冷无情的目光扫视下,硬生生将反对的话语咽了回去,只剩下更加卑微的颤抖和恐惧。做狗?只要能活下去,做狗又如何!

苏清漪的乳娘早已哭晕过去。

整个花境门前,只剩下苏清漪那带着泣血般决绝的乞求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她倔强地抬着头,布满泪痕血污的脸,扭曲的魔纹,绝望的眼神,构成一幅凄厉而卑微的画面。

荆青冥一直沉默。

从出现到现在,他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清漪近乎崩溃的表演,看着苏家众人摇尾乞怜的丑态。他的眼神,始终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幕与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苏清漪那句“做狗”的话音落下,荆青冥那如深潭般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不是怜悯,不是愤怒,更不是快意。

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审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苏清漪脖颈上蠕动的魔纹,扫过她眼中那扭曲的怨毒与不甘,扫过她话语里那点至死不肯彻底放下的“骄傲”,最后,落在了她那双沾满污秽泥土和血迹的手上。

荆青冥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并非笑容。

而是一种如同万载玄冰裂开缝隙般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嘲弄。

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嘲弄弧度,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清漪最后的心理防线。她所有的决绝、乞求、甚至是那份扭曲的怨毒,都在荆青冥这无声的审视和讥诮面前,土崩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她身体一晃,差点支撑不住。

荆青冥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着枯神鞭的左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从容。一股无形的力量随之弥漫开来。

苏家众人惊恐地发现,一股强大的束缚感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将他们死死地按在原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荆青冥那只苍白的手掌。

嗡!

幽光在荆青冥掌心一闪而逝。

下一刻,一卷东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那东西,苏清漪和苏震海等人再熟悉不过——材质是上好的云纹冰蚕丝锦,边角镶嵌着细碎的、象征苏家身份的淡青色晶石。此刻,它被随意地卷成一束,被荆青冥握在手中。

正是当年在万灵仙宗迎仙台上,苏清漪亲手写下、当众宣读并交到荆青冥手中的——那份退婚书!

它竟然还在!而且被保存着!

看到这份退婚书出现的刹那,苏清漪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变得如同金纸。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羞耻、巨大荒谬和灭顶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意识。

“不…不要…” 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拼命想要摇头,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只能徒劳地睁大那双绝望的眼睛。

苏震海等人更是面如死灰,恐惧得几乎昏厥。这份退婚书,是苏家当年“背信弃义”、“有眼无珠”最直接的铁证!它此刻被荆青冥拿出来,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敢想!

荆青冥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苏清漪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拿着那份冰蚕丝锦的退婚书,随意地掂量了一下,动作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残酷的戏谑。

然后,在苏清漪和苏家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荆青冥握着退婚书的手,随意地、轻轻地向下一抛。

动作轻飘飘,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那卷承载着苏清漪当年所有骄傲、冷酷和背叛的文书,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短暂的弧线,然后——

啪嗒。

一声轻响。

它落在了苏清漪面前冰冷、布满污秽黑泥和细小毒刺的地面上。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刚刚因磕头而渗出的那滩混合着泥土的血迹之中!

冰蚕丝锦瞬间被污血浸染,精美的云纹被脏污覆盖,边缘的淡青晶石也失去了光泽。那份曾经象征着她对荆青冥最终判决的文书,此刻如同一条沾满污泥的死蛇,卑微地匍匐在修罗的脚下,匍匐在她自己磕头留下的血污里。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苏清漪彻底淹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僵硬如石雕,唯有嘴唇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这份退婚书落在她面前血污中的景象,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崩溃!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从她喉咙深处冲破禁锢,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绝望哀嚎。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荆青冥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碾得粉碎!

苏家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止了,恐惧地望着荆青冥,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荆青冥看着地上那卷沾血的退婚书,又看了看彻底崩溃、发出非人尖叫的苏清漪,眼神中的嘲弄之意更浓。

他缓缓抬起了脚。

那只穿着黑色不知名材质靴子的脚,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漠然,朝着那份浸在血污中的退婚书,踩了下去。

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

噗嗤!

靴底精准地踏在了冰蚕丝锦之上,深深地陷入了下方的黑泥之中!

锦帛撕裂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靴底还在缓缓地、用力地碾动着。将那精美的云纹碾碎,将那冰冷的文字碾烂,将苏清漪当年所有的决绝和冷酷,连同那渗透的污血和地上的黑泥,一起狠狠地、彻底地碾入肮脏的泥土深处!就像当初,她碾碎那株象征着他名字与希望的青冥草一样!

“情分?” 荆青冥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冻彻灵魂的力量,“苏清漪,你告诉我,你我之间,何来情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刺向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涣散的苏清漪。

“你的骄傲呢?” 荆青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苏清漪绝望的呜咽,回荡在死寂的花境门前,“你的林风师兄呢?他的金剑,他的承诺,他的‘净灵丹’呢?为何不来救你?为何不来救你苏家满门?”

“呵。” 又是一声毫无温度的嗤笑。

“你说苏家做我的狗?” 荆青冥的靴子终于停止了碾动,他缓缓抬起脚。脚下,那卷冰蚕丝锦已经彻底化为沾染着黑红污迹的破烂布条,深深嵌入泥里,与污秽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原貌。

“做狗,也要看有没有资格。”

荆青冥的目光扫过苏家众人身上那或深或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纹,那溃烂的伤口,那萎靡绝望的气息。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群被瘟疫感染的、即将彻底腐烂的垃圾。

“带着你们身上这些肮脏的污秽,带着你们那摇尾乞怜却又不甘的嘴脸,” 荆青冥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凛冽的杀意,在所有人灵魂深处轰鸣震荡:

“滚!”

轰!

这一声“滚”字出口的刹那,荆青冥周身那压抑到极致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

如同无形的风暴骤然降临!以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浪呈环形猛然扩散开来!气浪过处,跪在地上的苏家众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噗——!”

“呃啊!”

惨叫声连成一片!苏震海等几位本就重伤的长老首当其冲,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在空中喷出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重重摔在数十丈外的污秽泥地里,生死不知!

苏清漪离得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大。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剧痛传来,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视线瞬间模糊。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只看到自己喷出的血雾中,似乎还夹杂着几缕被强行从皮肤下剥离出来的、挣扎扭动的黑紫色魔气!荆青冥那一声“滚”,竟直接撼动了她体内正在侵蚀的污染本源!同时,她也看到了荆青冥身后,那扇巨大的枯木门户正在缓缓闭合,缝隙中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荆青冥那双冰冷、漠然、仿佛映照着无尽虚空深渊的黑色眼眸。

紧接着,更让她绝望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守护在花境门户周围的、顶端开着各种诡异花朵的枯木守卫,在荆青冥“滚”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接到了杀戮指令!

“吼——!”

数根巨大的、缠绕着剧毒荆棘的枯木枝

“滚!”

荆青冥那一声蕴含无上威严与凛冽杀意的叱喝,如同九天神罚,在无间花境死寂的空气中轰然炸响!

伴随着叱喝,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能量波纹,以他为中心,如同灭世狂澜般猛然爆发、扩散!这波纹所过之处,空气被强行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地面那些由秽净交织形成的暗金土壤被犁开深深的沟壑!

首当其冲的苏清漪,如同被无形的太古神山迎面撞中!

“噗——!”

她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弓成虾米状,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滚烫鲜血狂喷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凄厉的血雾。那血雾之中,竟隐约可见几缕细如发丝、却疯狂扭动挣扎的深紫色魔气,仿佛活物般发出无声的尖啸!荆青冥这一声蕴含规则之力的呵斥,竟直接撼动并强行剥离了她体内正在疯狂侵蚀的污染本源!

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残破落叶,倒飞出去。视线在剧痛中瞬间模糊、破碎,最后映入她涣散瞳孔的,是那扇高达数丈、象征着绝望与拒绝的枯木巨门,正在缓缓闭合。门缝中最后透出的景象,是荆青冥那双冰冷、漠然、仿佛倒映着无尽虚空与永恒死寂的黑色眼眸。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待尘埃湮灭般的绝对平静。

轰隆!

巨大的枯木门户彻底合拢,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将花境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那两扇门扉上盘踞的枯木纹理,在闭合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小的毒刺骤然伸长、张开,如同狰狞的獠牙,对外散发出森冷的死亡警告。

紧接着,更让所有幸存苏家人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花境大门虽然关闭,但门前的那些守护枯木,在荆青冥“滚”字出口的刹那,便如同接到了杀戮的指令!

“吼——!”

数声低沉、非金非木、却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咆哮,猛然从那些形态各异的枯木守卫顶端响起!它们顶端那些妖艳诡异的花朵瞬间怒放!

骷髅状的白花,眼窝中的幽绿磷火暴涨,喷吐出惨绿色的、带有强烈腐蚀神魂气息的毒雾!

滴淌着粘稠“花蜜”的猩红巨花,花瓣裂开,激射出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毒刺,如同暴雨梨花!

形如鬼爪的枯木枝桠,更是骤然伸长数十倍,缠绕着漆黑的剧毒荆棘,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抽向那些还瘫软在地、未能及时逃开的苏家人!

……

死亡的风暴,在花境门前瞬间爆发!

“不——!”

“快跑啊!”

“长老救我!”

“啊!我的腿!”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好痛!”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取代了先前的哀嚎与乞求。毒雾弥漫,被沾染的皮肤迅速溃烂流脓;毒刺如雨,洞穿血肉,留下冒着黑烟的孔洞;巨大的鬼爪藤鞭无情抽落,骨断筋折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震海等几位被气浪掀飞重伤的长老,此刻更是连挣扎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毒雾将他们笼罩,毒刺洞穿他们残破的护体灵光,藤鞭卷起他们的残躯…在无边的痛苦与绝望中,他们的身体迅速干瘪、溃烂,生机被枯木无情掠夺,最后化为几具扭曲、焦黑、挂满枯藤的干尸。

那几个身上带着魔纹的少年少女,在混乱中被惊恐的长辈拉扯、推搡,却如何能快过枯木守卫的无情攻击?一个少女被毒刺射穿胸口,伤口瞬间发黑,魔纹如同被点燃般疯狂蔓延,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体便迅速异化膨胀,皮肤下钻出恶心的肉芽,但下一秒就被一根巨大的鬼爪藤鞭凌空抽爆,血肉横飞!另一个少年被毒雾笼罩,惨叫着抓挠自己瞬间溃烂的脸,魔纹趁机深入骨髓,他身体扭曲变形,长出怪异的肢体,最终被另一株枯木守卫顶端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巨大花苞一口吞下!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苏清漪重重摔在数十丈外一片污秽的泥泞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在剧痛与极致的羞辱绝望中沉浮,濒临熄灭。但荆青冥那一声蕴含规则之力的呵斥,在剥离她体内部分污染本源的同时,也如同冰冷的钢针,强行刺激着她摇摇欲坠的神魂,让她无法彻底昏死过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每一寸传来的剧痛,骨骼仿佛散架。更能清晰地“看”到——通过模糊的视线和族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嚎——苏家正在她面前被单方面屠戮、毁灭!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那些她豁出尊严想要保护的人,此刻如同蝼蚁般被荆青冥门前的枯木守卫轻易碾碎、吞噬!

“不…不…” 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这股恨意不仅针对荆青冥的无情,更针对自己的无能、林风的背叛、命运的残酷!脖颈和手腕上未被完全剥离的魔纹,感受到她剧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再次开始疯狂蠕动、蔓延,带来比肉体痛苦更深的灵魂撕裂感。

混乱的屠杀并未持续太久。

当最后一名试图逃窜的苏家护卫被一根荆棘藤蔓卷住脚踝拖回,在惨叫声中被无数毒刺扎成刺猬,并被骷髅白花喷吐的毒雾彻底溶解成一滩冒泡的黑水后,花境门前,彻底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焦黑扭曲的干尸、散发着恶臭的脓血污迹,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枯木毒瘴混合的诡异气息。

几株枯木守卫顶端的花朵缓缓闭合,收回藤蔓和毒刺,再次恢复了沉寂的状态。幽绿的眼眸冰冷地扫视着这片被鲜血浸染的修罗场,如同尽职的狱卒,看守着属于它们主人的绝对领域。

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不散那深入土壤的污秽与死亡的气息。

苏清漪躺在冰冷的泥水里,任由雨水打在她苍白、布满血污和魔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里面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疯狂滋生的、被污染浇灌的剧毒恨意。

花境深处,枯木宫殿内。

黑水莲池旁,荆青冥盘膝坐回墨玉之上,仿佛从未离开。他缓缓闭上双眼,继续吸收着花境内无处不在的秽气与能量。外界那场因他一声令下而爆发的血腥屠戮,似乎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涟漪。

宫殿一角,一位身着灰色长袍、气质阴郁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静静站立,正是前来投靠、与荆青冥共研转化之道的遗尘谷主。他全程目睹了荆青冥处置苏家的过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与…狂热。

“谷主觉得,本座处置得如何?” 荆青冥闭着眼,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遗尘谷主微微躬身,声音沙哑而恭敬:“雷霆手段,方显修罗本色。优柔寡断,只会引来更多不自量力的觊觊觎觎与试探。苏家…不过是旧秩序崩塌前,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那苏清漪体内残存的污染颇为特异,似乎与寻常邪魔侵蚀有所不同,竟能在大人您规则之音下残存反扑…谷中典籍或有零星记载,待属下回去详查。”

荆青冥没有回应,仿佛对此毫不在意。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淡漠:“派个人,去‘清理’一下门外。另外,将苏家领地方位,标注给‘拜魔教’那边。”

遗尘谷主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瞬间明白了荆青冥的意思——苏家领地已被仙宗放弃,又被污染侵蚀,本就是一块无主死地。荆青冥“清理”的指令,是要将苏家门前这片血腥战场打扫干净,抹去一切痕迹,恢复花境门前的森严。而将苏家方位透露给拜魔教…这是要将苏家残存之人最后的生路彻底断绝!拜魔教那些疯子,对任何被污染侵蚀的人和地方都充满病态的“兴趣”!

“遵命。” 遗尘谷主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毫不犹豫地应下。他心中对这位年轻的“修罗”之冷酷与算计,有了更深的认识。投靠此人,是巨大的机遇,更是行走于万丈深渊之畔。

很快,花境巨大的枯木门扉再次悄然打开一道缝隙。几个全身笼罩在灰黑色斗篷中、气息阴冷、动作迅捷如鬼魅的身影无声闪出。他们是遗尘谷主带来的、半污染状态下依旧保持神智的精英。他们沉默地开始清理门前的战场,动作熟练而高效,将残骸拖走,以特制的粉末中和毒瘴,冲刷血迹。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如同在清理垃圾。

其中一人经过躺在泥泞中、气息奄奄的苏清漪时,脚步微微一顿。斗篷下阴冷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异于寻常、仍在蠕动的魔纹,以及她空洞死寂却又深处燃烧着扭曲恨意的眼睛。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遵从命令,没有对苏清漪动手,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灰色药瓶,拔开塞子,将里面几滴散发着微苦气息的药液精准地弹射到苏清漪额头的伤口附近。

药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清凉,似乎有微弱的稳定污染、吊住性命的效果。做完这一切,那人便如同影子般融入清理的队伍,不再看她一眼。

冰冷的雨水继续冲刷着苏清漪的身体,也冲刷着那些被迅速清理掉的苏家残骸最后存在的痕迹。那几滴药液带来的短暂清凉很快被刺骨的冰冷和魔纹侵蚀的剧痛所取代。

苏清漪的手指,在冰冷的泥水中,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她听到了那些清理者模糊的、刻意压低的话语片段:

“…清理干净…主上的命令…”

“…方位…拜魔教…会感兴趣…”

“…这女人…谷主说…可惜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神。荆青冥…他不仅要碾碎她的尊严,屠戮她的族人,还要将她和她残存的族人,当作诱饵,丢给拜魔教那些比邪魔更可怕的疯子!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恨意,混合着魔纹深处涌出的、更加阴毒污秽的力量,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她的心脏,勒紧!窒息般的痛苦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只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入旁边冰冷的泥水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一小片湿漉漉、沾满泥污的布帛碎片——那是被荆青冥碾入泥土、又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一点冰蚕丝锦的残骸,来自那份沾血的退婚书。

她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那片碎布。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苍白的手腕流下,冲刷着那狰狞蠕动的魔纹,却无法冲刷掉她眼中那比无间花境更加深沉的黑暗。

花境森严的大门,在清理者完成任务后再次紧闭,彻底隔绝了内外。

雨越下越大。

污浊的泥地里,只剩下一个如同破败人偶般的身影,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动不动。

唯有那只紧攥着退婚书碎片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被污染和绝望浇灌出的疯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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