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之中,剑阵光华依旧流转,却少了之前的肃杀与紧绷,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寂与难以言喻的凝重。那神秘佝偻老者“守林人”的到来与离去,如同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虽已波澜渐平,却在沐宁心中掀起了无尽的涟漪与深思。
她站在原地,良久未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老者那沙哑却字字千钧的话语。
“等着被那‘门’之爪牙堵在家里吗?” “天剑阁如今……铁板一块?” “最危险的地方,未必最安全。最信任的人,也未必全都可信。”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那扇她一直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名为“怀疑”的门。
师尊沐剑辰威严刚正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阁中诸位长老、师兄弟的面容——掠过……真的会有内奸吗?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那混沌源核的秘密?还是早已被那“门”之爪牙侵蚀渗透?
她想起地底祭坛混沌源核情报的泄露,想起幽窟教主能精准潜入天剑阁禁地,想起此次他们行踪的暴露与围攻……一桩桩,一件件,此刻串联起来,都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信任一旦产生裂痕,猜疑便如野草般疯长。
沐宁深吸一口冰冷的山间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绝非自乱阵脚之时。无论阁中情况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孤寒和婉清的安全,并尽快恢复实力。
她走到沈孤寒身边,再次仔细探查他的情况。果然如那神秘老者所言,孤寒体内那顽固的混合毒素已被化解大半,残余部分也被那活跃了数倍的混沌幽昙之力自行吞噬转化着。干涸的经脉得到滋养,破损的脏腑开始修复,虽然依旧虚弱,但本源稳固,生机勃勃,确实已无性命之忧,甚至因这破而后立的经历,其对混沌之力的掌控似乎更精妙了一层。
她又查看苏婉清,其枯竭的净魂本源被一股温和磅礴的生机稳住,裂痕不再扩大,如同被精心灌溉的幼苗,虽然依旧脆弱,却有了恢复的希望。只是那魂伤依旧深重,非寻常药物能速愈。
看着两人呼吸平稳,沐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她对那神秘老者的身份与目的依旧存有极大的疑虑与警惕,但这份援手之恩,却是实实在在的。
“守林人……鬼医……”她喃喃自语,将这两个名号刻入心底。南疆之行,虽前途未卜,凶险难测,但似乎是目前唯一一条能打破僵局、另辟蹊径的路。
她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安排。
“陈师弟,”她看向那名伤势稍轻、之前负责布阵的弟子,“你伤势如何?可能行动?”
陈姓弟子挣扎着站起,咬牙道:“师姐放心,皮肉之伤,不碍事!”
“好。”沐宁点头,眼神锐利,“你立刻潜行出山,设法联系绝对可信的暗线,将此地情况密报阁主!记住,是绝对可信之人!并且,告知阁主,我们因遭遇强敌追杀,不得已改变路线,暂避风头,归期未定,请他不必担忧,并暗中彻查阁内!”
她刻意隐瞒了南疆之行与神秘老者之事,只言暂避风头,既是保护行踪,也是一种试探。
“是!师姐!”陈姓弟子重重点头,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沐宁又看向另一名伤势较重的弟子:“李师弟,你在此地照顾林姑娘,待她苏醒,稍作安抚。我会留下一些丹药和金银,你们在此等候接应,之后护送林姑娘返回林家。”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孤寒和我们的去向,绝不可对林姑娘提及半分,只道我们先行离去即可。”
林家……沐宁目光微闪。此次林婉儿被掳,林家队伍被灭,看似是遭受无妄之灾,但联想到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那“巡界使”对特定魂灵之人的抓捕,这林家……当真完全清白吗?尤其是那林霸天之子林少云,与孤寒结怨已深,其家族与幽窟教是否有所牵连?她不得不防。
安排妥当后,沐宁不再耽搁。她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沈孤寒背起,又以柔劲托起苏婉清,身形一闪,离开了这片充满血腥与厮杀的山坳,向着南方苍云山脉深处疾行而去。
就在沐宁带着沈孤寒、苏婉清离开后约莫半日。
天剑阁,剑枢殿内。
阁主沐剑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云海翻涌,面色沉静如水,不怒自威。但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显示其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一名心腹长老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低声禀报:“阁主,刚收到沐宁师侄通过‘隐鳞’渠道传来的密讯。”
“念。”沐剑辰没有回头。
长老快速将密讯内容说了一遍,重点提及遭遇“巡界使”精英小队围攻,沈孤寒重伤,苏婉清魂伤,不得已改变路线暂避,以及……请求暗中彻查阁内。
沐剑辰听完,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巡界使’……竟敢如此猖獗!看来,那扇‘门’后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走到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宁儿他们暂时安全便好。避一避风头,也好。”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至于彻查阁内……看来,有些蛀虫,是以为我沐剑辰的剑,已经不锋利了。”
“传令下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启动‘烛龙’计划,由你亲自负责,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把手伸进了天剑阁,又伸了多长!”
“是!”心腹长老心中一凛,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沐剑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层层云海,看到了更远处的波澜诡谲。
……
与此同时,江湖之上,因沈孤寒而起的风波并未因他的暂时消失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点苍派、烈焰帮、幽冥殿等各大门派势力,在得知沈孤寒身负绝世功法《孤星秘典》,并能从幽窟教主以及“巡界使”的围杀中屡次脱身甚至反杀后,对其兴趣与贪念更是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沈孤寒最新一战,竟疑似反杀了“巡界使”中凶名赫赫的宗师巅峰“血鸦”,更是震动了不少暗中关注的势力!
能以重伤之躯反杀宗师巅峰?那《孤星秘典》该是何等逆天?!
无数探子、眼线被撒了出去,疯狂搜寻着沈孤寒的踪迹。苍云山脉附近,一时间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气氛紧张。
点苍派议事厅内,副掌门苍松道人面色阴沉:“还没找到那小孽障的踪迹吗?他身受重伤,必定走不远!加派人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孤星秘典》必须是我点苍派的!”
烈焰帮总坛,帮主赤燎原声如洪钟:“妈的!那小子属泥鳅的吗?这么滑溜!通知下去,但凡提供沈孤寒准确行踪者,赏万金,授高级功法一部!”
幽冥殿深处,阴影缭绕的大殿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回荡:“混沌幽昙……净魂之体……有趣。继续盯紧天剑阁和林家的动向。沈孤寒……他会自己出现的。”
而林家府邸内,气氛更是微妙。
林霸天看着被天剑阁弟子护送回来、依旧有些神思不属、时常望着南方发呆的女儿林婉儿,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次林家队伍全军覆没,若非天剑阁相助,连女儿都险些折损,这损失不可谓不重!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那个天煞孤星沈孤寒脱不开关系!
“沈!孤!寒!”林霸天咬牙切齿,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他本就因儿子林少云被沈孤寒打伤结仇之事对沈孤寒恨之入骨,如今更是新仇旧恨叠加。
“爹……”林婉儿却似乎并未感受到父亲的怒火,反而轻声问道,“沈公子……他没事吧?他去了哪里?”
林霸天看着女儿那副魂不守舍、明显情根深种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闭嘴!那个灾星!扫把星!若不是他,我林家怎会遭此大难!你以后不许再提他!更不许再想他!”
林婉儿被吓得一哆嗦,眼圈顿时红了,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心中却依旧惦记着那个冰冷孤傲、却又在危难中救下她的身影。
而幽窟教以及其背后的“巡界使”势力,在损失了血鸦小队后,更是勃然大怒,加大了搜寻力度,同时开始更隐秘地调动力量,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那天剑阁内部隐约传来的、开始内部清查的风声,也让他们变得更加谨慎狡猾。
江湖风波恶,人心鬼蜮藏。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三人,此刻却已悄然远离了这是非纷扰之地,踏入了茫茫苍云山脉,向着那更为神秘、未知的南疆之地而去。
沐宁背着沈孤寒,托着苏婉清,在山林间艰难穿行。她依仗着高超的修为和身法,尽量避开强大的妖兽与险地,循着那神秘老者隐约指引的方向。
一路南行,山势愈发险峻,瘴气渐浓,人迹罕至。
沈孤寒在途中曾短暂苏醒过一次,意识依旧模糊,只依稀感觉到自己伏在一个温暖坚实的背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香沐宁的气息,以及另一缕微弱却纯净的魂息苏婉清。他体内力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混沌幽昙本源每一次流转,都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与凝练。
他并未说话,只是再次沉沉睡去,潜意识里却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苏婉清也偶尔会清醒片刻,每次醒来,都会努力催动那微薄的净魂之力,试图滋养沈孤寒和她自己,虽然效果甚微,却坚持不懈。
沐宁看着两人,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愈发坚定。
前方的迷雾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南疆的未知而显得更加浓重。但有些原本笼罩在身世、阴谋之上的迷雾,却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沐宁背负着两人,在苍云山脉南麓的原始密林中艰难穿行。越往南,山势越发奇诡,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藤蔓如虬龙般缠绕,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不知腐烂了多少年的落叶,散发出潮湿霉腐的气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色彩斑斓的瘴气,毒性虽不即刻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护体罡气,令人头脑昏沉,需得分神抵御。
这对本就消耗巨大的沐宁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她不得不放缓速度,更加小心翼翼地选择路径,避开那些瘴气浓郁成团、或是潜伏着可怕毒虫凶兽的区域。灵觉时刻维持在高强度运转状态,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沈孤寒大部分时间仍在昏迷中,但身体的本能却未曾停歇。《幽寰引归诀》自行运转,混沌幽昙之力如同永不停歇的深海暗流,持续修复着他的伤体,并悄然吞噬着周围环境中稀薄的天地元气,甚至……那些对人体有害的瘴疠之气,竟也被那霸道的混沌之力一丝丝扯入体内,经过艰难的转化,化为微不可察的养分,补充着消耗。
这一发现让沐宁暗自心惊又庆幸。混沌幽昙体质的玄奥,远超她的认知。也难怪那“门”后意志对此体质如此觊觎。
苏婉清醒来的次数稍多了一些,但每次醒来都极其虚弱。她不再试图催动净魂之力,那对她目前的状况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她只是静静地靠在沐宁用藤蔓编制的简易担架上(后来沐宁为方便行进所做),一双水眸时常担忧地望向旁边依旧昏迷的沈孤寒,或是带着歉疚看向沐宁疲惫却坚毅的侧脸。
“沐宁姐姐……对不起……又拖累你了……”一次短暂的休息时,苏婉清声音细若蚊蚋地说道,苍白的脸上满是愧疚。
沐宁正用剑气小心翼翼地清除周围试图靠近的毒虫,闻言转过头,看着她那脆弱的样子,心中微软,脸上却故作严肃:“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护着你们便是应当。保存体力,别胡思乱想。”
她顿了顿,看着苏婉清,语气放缓了些:“而且,若非你之前拼死护着他,又以净魂之力为他疗伤争取时间,孤寒恐怕等不到那位前辈援手。要说谢谢,也该是我们谢你。”
苏婉清闻言,眼圈微微泛红,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将那份感激深埋心底。
休息片刻后,沐宁再次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她抬头望了望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判断着方位。根据那神秘老者模糊的指引和舆图显示,他们需要翻越前方那座最为高耸、云雾缭绕如同鬼角般的山峰——“魇魂岭”,才算真正踏入南疆的地界。
而魇魂岭,据说是苍云山脉中最危险的区域之一,不仅地势险峻,多绝壁深涧,更传闻有能迷惑心神的诡异力场和强大的上古异兽盘踞,寻常宗师都不敢轻易踏足。
沐宁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她重新背好沈孤寒,拉起苏婉清的担架,再次投入那危机四伏的密林之中。
越靠近魇魂岭,环境越发诡异。光线愈发昏暗,树木形态变得扭曲怪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无形的压力,干扰着灵觉的探查,耳边时而会响起若有若无的、勾人回忆或引发心魔的低声呓语。地面不时出现深不见底的裂缝,涌动着阴寒的黑气。
沐宁紧守心神,天剑阁镇魂秘法自行运转,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她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踩在相对安全的位置。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在经过一处看似平坦的苔藓地时,沐宁脚下一软,看似坚实的苔藓下方竟是一个隐蔽的沼泽陷阱!她反应极快,瞬间提气轻身,但背负两人,速度终究慢了一线,小腿以下瞬间陷入那粘稠冰冷、散发着恶臭的泥沼之中!更可怕的是,泥沼中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拖拽着她的双腿,向下拉扯!
“不好!”沐宁脸色一变,瞬间催动剑元,想要挣脱。
但就在这力分散的刹那,旁边一处扭曲的怪木之后,猛地窜出数道快如闪电的黑影!那并非是妖兽,而是几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形似甲虫,却长着狰狞口器、复眼闪烁着嗜血红光的怪虫!
它们似乎早已潜伏多时,就等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速度快得惊人,直扑沐宁面门和被她护在身后的沈孤寒、苏婉清!口器开合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显然蕴含着剧毒!
内外交困!危在旦夕!
沐宁此刻大半力量用于对抗脚下泥沼的吸力,仓促间难以全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她猛地扭身,试图用背部硬抗,优先护住沈孤寒和苏婉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昏迷的沈孤寒,仿佛感应到了极致的危险,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虽然眼神依旧带着一丝虚弱的迷茫,但那双瞳孔深处,却骤然亮起两点冰冷幽深的寒芒!
一股磅礴的、带着寂灭吞噬气息的力量毫无征兆地自他体内爆发而出!并非刻意操控,更像是濒危本能的反击!
嗡!
一道无形的混沌力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几只扑到近前的诡异毒虫,一触碰到这混沌力场,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如同被投入强酸之中,迅速消融、分解、化为最精纯的元气,被那力场贪婪地吞噬吸收!
就连沐宁脚下那粘稠的、蕴含着阴寒死气的泥沼,其侵蚀拉扯之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沌力场大幅削弱!
沐宁趁此机会,娇叱一声,剑元彻底爆发,身形猛地拔地而起,带着两人脱离了泥沼范围,落在一旁坚实的岩石上。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沈孤寒,却见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反应,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微弱了一分,显然那一下本能反击消耗不小。
但终究是救了他们!
沐宁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她仔细检查了一下沈孤寒和苏婉清,确认他们都未被毒虫所伤,这才彻底放心。
她看向那再次恢复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沼泽,又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弟弟,眼神无比复杂。
混沌幽昙……这体质的力量,真是可怕又难以捉摸。
经此一遭,沐宁更加谨慎。她不再一味求快,而是步步为营。
又历经数次大大小小的险情,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处沉睡的恐怖兽巢,绕过了几片天然形成的迷幻瘴林,甚至远远感受到了几股令她都心悸的、盘踞在深山中的古老气息。
终于,在第三日黄昏,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背着两人,成功攀上了魇魂岭的脊线。
站在山脊之上,眼前豁然开朗。
身后是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苍云山脉北麓。而前方,景象已然大变!
地势陡然下降,呈现出大片湿热雨林的景象,参天巨木更加茂密,无数巨大的蕨类和藤本植物交织,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各种奇异的花粉香气,却也隐藏着更浓烈的毒瘴与未知的危险。
远处,隐约可见一些造型奇特的、用巨大白骨或彩色矿石装饰的图腾柱,矗立在密林之中,散发着古老而蛮荒的气息。
这里,便是南疆了。
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却也蕴含着唯一希望的地域。
沐宁擦去额角的汗水,将沈孤寒向上托了托,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那无垠的绿色秘域。
鬼医,守林人……我们来了。
希望,你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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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