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李大山那句雷霆般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桂花和陆老头的心上,也砸碎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我……我没有……”
赵桂花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还在做着最后的、苍白无力的辩解。但她的眼神飘忽,根本不敢与李大山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对视。
“没有?”李大山冷笑一声,他当了这么多年村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赵桂花这副心虚的样子,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桂花家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李大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怒火和失望,“景深是我们村的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功臣!他流血负伤,国家给他补助,是让他活命的!你们要是敢昧下这笔钱,那就是在戳全村人的脊梁骨!是在打我们红旗村所有人的脸!”
“今天,当着全村乡亲的面,你要是还敢撒一句谎,我现在就带人去镇上,去武装部,去民政局!咱们好好问问,侵占残疾军人补助金,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到时候,丢脸的可就不只是你们陆家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狠狠地剐在陆家人的心上。
去镇上?去武装部?
赵桂花和陆老头被这几个词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事一旦闹大,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轻则退钱道歉,颜面扫地;重则……怕是真的要被抓起来的!
陆老头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旱烟杆都在微微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辈子要强,到老了,竟然会因为这点事,被逼到如此境地。
“爸!妈!你们倒是说话啊!”一旁的大哥陆景国也急了,他虽然也贪图那笔钱,但更怕事情闹大,影响到自己的名声。
“我……我说……”
在巨大的压力下,赵桂花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承认了。
“钱……钱是在我这里……可我不是故意的啊!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她开始哭天抢地地卖惨,“家里这么大的开销,老大要娶媳-妇,小兰要攒嫁妆,哪一样不要钱?景深他……他一个残废,拿着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我只是……只是先替他保管着啊!”
“保管?”苏念听到这话,差点气笑了。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赵桂花,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好能装呀,你家是生产麻袋的吗?”
“你所谓的‘保管’,就是把景深的救命钱,拿去给陆景国买酒喝,给陆小兰做新衣服,然后让景深住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你所谓的‘为了这个家’,就是把一个儿子当牛做马,去贴补另外两个好吃懒做、坐享其成的吸血鬼?”
苏念的话,字字诛心,直接撕下了赵桂花那块“慈母”的虚伪面具,露出了底下自私、贪婪的丑恶嘴脸。
赵桂花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趴在地上干嚎。
村长李大山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失望。他走到院子中央,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道:
“行了!这事不用再说了!我今天就做主,给你们分家!”
他看向脸色灰败的陆老头和赵桂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出了最终裁决。
“第一,景深和他媳妇住的西厢房,本来就是景深自己出钱盖的,理应归他们小两口。”
“第二,那笔四百二十块钱的补助金,是国家的钱,是景深的救命钱!赵桂花,你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景深!”
“今天之内,你们必须把钱拿出来!要是拿不出来……”李大山的眼神陡然变得严厉,“那就用你们的正房和东厢房来抵!什么时候凑够了钱,什么时候再把房子赎回去!”
“第三,从今天起,陆景深这一房,正式从陆家分出去。以后两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谁要是再敢找景深他们小两口的麻烦,就是跟我李大山过不去!”
这番话,干脆利落,公正严明,瞬间赢得了院子里所有邻居的一片叫好声。
“村长说得对!就该这么分!”
“对!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赵桂花一听要拿房子抵债,顿时嚎得更厉害了,但李大山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他当场就让人拿来了纸笔,亲自写了一份分家协议,条款清晰,白纸黑字。然后,他让陆老头、陆景国,以及作为代表的苏念,分别在上面按下了红手印。
当苏念那根纤细的手指,在鲜红的印泥上按下,再印到那张决定了她和陆景深未来的纸上时,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的闹剧,终于尘埃落定。
她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赢得彻彻底底。
在村长的监督下,赵桂花最终还是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从正房的床底下,刨出了一个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铁盒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不情不愿地点出了四百二十块钱,交到了苏念的手上。
那眼神,像是被人活生生割了肉一般。
苏念接过那沓厚厚的、带着体温和霉味的钞票,看都没看赵桂花一眼,直接转身,将钱和那份分家协议,一并递给了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男人。
“你的,收好。”
自始至终,陆景深都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主导的战争。
他的心,却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明明那么瘦弱,肩膀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就在刚才,就是这副单薄的身躯,却爆发出了一股让他都为之震惊的巨大能量。
她冷静、睿智、言辞犀利、步步为营。
从一开始的示弱,到后来的借力打力,再到最后的雷霆一击,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将人性和舆论玩弄于股掌之间,硬生生地将一个必输的死局,扭转成了如今的大获全胜。
这种手段,这种心计……
陆景深在心中反复咀嚼,他那双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接过那沓沉甸甸的钞票,指尖却微微颤抖。他看着苏念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沙哑的嗓子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
苏念迎上他那双写满了震惊、怀疑和探究的眸子,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几分狡黠。
“我是谁不重要。”
她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说道:“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盟友,你的债主,以及……你名正言顺的媳妇儿。”
说完,她直起身,不再看他眼中翻涌的风暴,而是转身面向已经作鸟兽散的邻居和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陆家人,朗声宣布:
“好了,热闹看完了,各位可以散了。我跟我先生,要回我们自己的家,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
“我们自己的家”这几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赵桂花和陆小兰气得浑身发抖,却在村长警告的眼神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念推着陆景深的轮椅,堂而皇之地朝着属于他们的西厢房走去。
那背影,决绝而潇洒。
然而,当苏念推着陆景深回到那间所谓的“家”时,胜利的喜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冲淡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