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的水涨了。
连日的阴雨让河水漫过了岸边的石阶,浑浊的浪涛里卷着断枝和浮萍,拍在渡口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缚站在“渡风号”的船头,手里捏着半块干透的麦饼,看着雨幕中渐渐清晰的人影——独眼狼带着血狼寨的人来了,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个个背着刀,蓑衣下的肌肉紧绷,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林兄弟,你倒真敢来。”独眼狼跳上船,黑绸褂子下摆还在滴水,他左眼的黑布换了块新的,右眼扫过林缚身后的林虎,“这位就是帮你捅我一刀的小兄弟?”
林虎梗着脖子,手按在刀柄上:“那是你活该!”
“哈哈,有意思。”独眼狼突然大笑,拍了拍林虎的肩膀,力道重得让林虎踉跄了一下,“有种!比黑风城那些软脚虾强多了。”他转向林缚,“信我看了,黑风老鬼果然和白骨寨勾结,上个月吞了我三个兄弟的货,还想栽赃给我?”
林缚递给她一个油纸包:“这里面是白骨寨的账册副本,我让人从黑风城的密库里翻出来的。他们每笔交易都记着,包括上个月卖给你的‘受潮’火药——其实是换了沙土的假货。”
独眼狼拆开纸包,手指划过泛黄的账页,指节捏得发白:“这老东西!我说怎么上次劫镖炸不开青石锁,差点让弟兄们送了命!”
船突然晃了一下,林虎踉跄着撞到船舷,差点掉下去——是黑风城的船靠过来了。三艘快船呈品字形围住“渡风号”,船头站着黑风城主的亲信张管事,穿着体面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
“林公子,城主让我来问问,血狼寨的朋友是不是愿意‘归顺’?”张管事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独眼狼,“只要肯卸了刀,城主说了,给独眼寨主个副统领当当,不比在山里打家劫舍强?”
“放你娘的屁!”独眼狼一脚踹翻旁边的木箱,箭羽、铁砂撒了一地,“老子兄弟们的命,是你们给的?也配谈归顺?”
张管事脸色一沉:“看来谈不拢了?”他突然抬手,快船两侧冒出十几个弓箭手,弓弦瞬间拉满,“城主有令,不听话的,就地……”
话音未落,林缚突然将麦饼往嘴里一塞,吹了声尖锐的口哨。“渡风号”两侧的帆布突然落下,露出藏在后面的投石机——竟是林虎连夜改装的小型机括,石头上还裹着浸了油的麻布。
“放!”林虎大喊着扳动机关,火球带着风声砸向快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血狼寨的弟兄们也反应过来,抽出刀砍断弓箭手的绳索,有的甚至跳进水里,推着船往岸边撞。
混乱中,张管事的玉扳指掉进水里,他尖叫着去捞,却被独眼狼一棍打在手腕上。“还惦记你的宝贝?”独眼狼踩着他的手背,“我弟兄的命,你赔得起?”
林缚没工夫看戏,他正指挥着调整船舵——黑风城的援兵来了,远处的水面上,黑压压的船帆正往这边聚拢。他突然对林虎喊:“把备用的桐油倒河里!”
林虎愣了一下,立刻招呼人搬油桶:“三哥,这油贵着呢!”
“贵?等他们登船了,命更贵!”林缚一边掌舵一边往火折子上吹火,“独眼狼!带你的人守住船尾,别让他们爬上来!”
桐油顺着河水蔓延,被火星一燎,河面顿时燃起一道火墙,拦住了追兵的路。独眼狼的弟兄们果然勇猛,刀刀见血,硬是把爬上船的几个弓箭手砍进了水里。林虎则抱着个酒坛,见人就泼——坛子里装的不是酒,是林缚调的石灰粉,沾到眼里的弓箭手捂着脸惨叫,根本睁不开眼。
林缚的船趁机冲出火墙,往青河支流拐去。那里水浅,大船进不来,正好甩开追兵。他回头看了眼火光中的黑风城船队,突然想起昨晚赵奎送来的信——赵奎说,黑风城主的库房里,藏着他私通白骨寨的账本,就在城西的地窖里。
“独眼狼!”林缚突然喊,“想不想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独眼狼抹了把脸上的血:“你说啥?”
“黑风城的西仓库,”林缚掌舵转向,船身擦着芦苇丛驶过,“藏着白骨寨欠你的镖银账本,还有……黑风老鬼准备卖给北漠的兵器清单。”
独眼狼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狼看到了猎物:“真的?”
“比你那枚金牙还真。”林缚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不过得等天黑,赵奎会在西墙放信号弹。”
船钻进芦苇荡,身后的火光渐渐远了。林虎正用破布擦着刀,突然问:“三哥,咱们这算不算和黑风城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才好。”林缚望着远处的暮色,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露出点昏黄的光,“他们藏在水下的礁石,总得有人把它捞出来晒晒。”
独眼狼蹲在船尾,用磨刀石磨着刀,刀光映在他眼里,竟有了几分笑意:“我弟兄说,以前总觉得龙盟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明白,你们是真敢掀桌子啊。”
林缚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独眼狼——里面是林虎烤的麦饼,还带着点余温。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黑风城的根基比想象中深,白骨寨的势力也不止表面那么简单,但此刻看着船尾独眼狼和弟兄们分食麦饼的样子,听着林虎和他们斗嘴的笑声,突然觉得,所谓龙盟,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号,不过是一群愿意一起掀桌子、一起啃麦饼的人,在这青河暗流里,彼此借着点微光,慢慢往前趟罢了。
暮色渐浓,芦苇荡里的水鸟被惊起,掠过船帆飞向天际。林缚调整了下船舵,船身轻轻一拐,朝着更暗的水道驶去——那里藏着黑风城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也藏着龙盟撕开黑幕的第一道光。他知道,今晚的青河,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