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城的晨雾还没散尽,议政殿的铜鹤香炉里已升起袅袅青烟。林缚展开漠北送来的羊皮地图,指尖沿着通漠渠的墨线一路向北,直至狼山深处。地图边缘,巴图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朵狼头花,旁边注着:“渠水过处,此花皆开。”
“陛下,漠北七部的信使凌晨到了,说通漠渠的最后一段闸门已安好,只等春汛一试水。”苏眉捧着烫好的茶,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还带了新磨的麦粉,说是用渠水浇出的‘沙金麦’磨的,让御膳房试试做麦糕。”
林缚抬头时,恰好见小内侍捧着个藤筐进来,筐里装着袋鼓鼓的麦粉,袋口露出的粉末白得发亮。他捻起一撮凑到鼻尖,一股清甜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进肺腑:“比南境的麦粉更松透,看来漠北的沙土果然养庄稼。”
正说着,殿外传来喧哗,户部尚书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举着本账册:“陛下!漠北的秋税账册核完了!七部上缴的粮食竟比预估多了三成,还不算他们自己留的口粮!”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墨迹未干的数字,“巴图首领说,这都是通漠渠的功劳,让把多的粮食折算成种子,分给新归附的部族。”
林缚接过账册,指尖划过“沙金麦三千石”“耐旱粟五百石”的字样,忽然笑了。去年此时,漠北还在为争夺草场械斗,如今却能有余粮接济他人——原来比铁骑更能收服人心的,是让土地长出希望的力量。
“传旨,”他合上账册,目光落向殿外初升的朝阳,“让工部再加派二十名工匠,帮漠北修水碾坊。告诉巴图,明年开春耕种,农科院的人会带着新培育的‘漠北二号’稻种过去。”
苏眉将麦粉交给御膳房,转身时瞥见廊下缩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漠北送来的质子,名叫阿古拉,是先前最抵触归附的黑石部的孩子,刚来龙安城时总揣着把小刀,如今却捧着本《农桑要术》看得入迷,辫子上还别着朵狼头花——那是苏眉亲手给他绣的。
“阿古拉,在看什么?”她悄悄走过去,见书页上满是稚嫩的批注,“‘渠水过三寸,播种宜疏’,这是谁教你的?”
孩子吓了一跳,慌忙把书藏到背后,脸颊通红:“是……是巴图首领写在信里的。他说照着做,麦秆能长得比我还高。”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块烤得金黄的麦饼,“苏眉娘娘,这是用我们自己种的麦做的,您尝尝?”
饼上还留着他咬过的小牙印,苏眉却接过来掰了块放进嘴里,清甜中带着点焦香。阿古拉盯着她的表情,见她点头,立刻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先生说,等我学会了种麦子,就能回去教黑石部的人,到时候我们也修水渠,不用再抢别人的草场了。”
御膳房很快送来刚蒸好的麦糕,蓬松得像朵云。林缚让内侍给各宫分些,自己却揣了两块,拉着苏眉往城外的农科院去。
院外的试验田里,几个老农正围着株稻穗争论。那稻穗比寻常的长近半尺,颗粒饱满如珍珠,是农科院用漠北的麦种和南境的稻种杂交培育的新品种。
“陛下您看!”领头的农技师摘下稻穗递过来,“这‘漠北二号’不光耐旱,还抗倒伏,最适合漠北的气候。就是……”他挠了挠头,“稻壳有点硬,脱粒时费力气。”
林缚捏开粒稻谷,米仁莹白如玉:“让器械坊改改脱粒机,加个软齿辊。对了,把育种的法子写成图谱,配上图,让阿古拉带回漠北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上次让你们培育的蜜果,结果了吗?”
农技师眼睛一亮,拉着他们往暖房走:“结果了结果了!您瞧这果子!”
暖房里弥漫着甜香,藤蔓上挂着些拳头大的果子,果皮金黄带红,像缀满了小太阳。苏眉摘了个掰开,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凑到鼻尖一闻,竟有蜂蜜的香气:“这就是用漠北的沙棘和南境的蜜橘嫁接的?”
“是呢!”农技师笑得满脸褶子,“试种了三季才成,又甜又顶饱,还不用太多水,正适合漠北的沙地。阿古拉那孩子昨天还来问,能不能带棵苗回去种呢。”
林缚咬了口蜜果,甜汁溅在唇角:“给他挖十棵苗,再配本培育手册。告诉七部,谁种得最好,朕亲自给他们题块‘勤耕奖’的匾额。”
正说着,宫门侍卫匆匆来报:“陛下,漠北急报!黑石部余孽勾结西境的风沙盗,要毁通漠渠!”
苏眉手里的蜜果“啪”地掉在地上,阿古拉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闻言脸都白了,攥着《农桑要术》的手指关节泛白:“他们……他们说渠水会淹了祖辈的坟地,其实是嫉妒我们有粮食……”
林缚擦了擦唇角的果汁,眼神沉了沉:“备马。让羽林卫带五百骑,随朕去漠北。”
“陛下,不可!”苏眉拉住他的衣袖,“您是万金之躯……”
“朕是龙皇朝的天子,更是漠北百姓的主心骨。”他拍拍她的手,目光扫过阿古拉惊惶的脸,“再说,通漠渠是漠北的命脉,更是七部百姓盼了一辈子的念想——谁想毁了它,朕就断了谁的念想。”
三日后,漠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噼啪作响。通漠渠畔已乱作一团,黑石部的人正用斧头砍砸闸门,风沙盗则骑着马在渠边纵火,浓烟滚滚中,巴图带着族人拿着锄头木棍拼死阻拦,额角淌下的血混着沙土糊了满脸。
“巴图!撑住!”林缚的声音穿透烟尘,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五百羽林卫如神兵天降,箭矢精准地射落纵火的火把,长刀劈开混乱的人潮。
阿古拉突然冲出去,抱着个正砍闸门的汉子的腿:“阿叔!别砍了!这渠能长出麦子,能让我们不用再饿肚子啊!”汉子愣了愣,看着孩子辫子上的狼头花,那是他妹妹生前最爱的花。
混乱中,林缚跃到渠坝上,龙符在掌心亮起金光。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向天空,声如洪钟:“漠北的土地,不是用来械斗的!是用来种庄稼的!”他指向渠水灌溉出的金色麦田,“你们看!那才是黑石部该有的样子!”
风沙盗见势不妙想逃,却被羽林卫围了个水泄不通。黑石部的人看着远处沉甸甸的麦垛,手里的斧头慢慢垂了下来。巴图趁机喊道:“愿意种麦子的,跟着我修闸门!陛下说了,明年给我们送新稻种!”
暮色降临时,闸门终于修好了。阿古拉蹲在渠边,用小手掬起渠水,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辫子上的狼头花在晚风中轻轻晃,像朵会笑的星星。
林缚站在渠坝上,苏眉给他系紧被风吹松的披风。远处传来水碾坊开工的声响,石碾转动的吱呀混着族人的欢歌,漫过金色的麦田。
“你看,”他指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漠北的晚霞,比龙安城的更烈呢。”
苏眉望着他被霞光染金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天下,从来不是靠疆域大小衡量。当渠水漫过干裂的土地,当麦种在沙里扎根,当孩子的笑声盖过械斗的嘶吼——这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
夜渐深,阿古拉捧着那本《农桑要术》睡着了,书页上“渠水过三寸,播种宜疏”的批注旁,多了个小小的狼头花印记。远处的通漠渠还在静静流淌,月光洒在水面,像铺了条碎银的路,一直通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