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新农学堂的窗纸就被捅出好几个小窟窿——一群半大孩子扒在窗外,鼻尖顶着纸,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屋里那张铺着粗布的长桌。桌上摆着些奇怪的东西:装着不同颜色土壤的陶罐、裹着湿布的谷种、还有几支刻着刻度的木尺。
林缚推开学堂门时,差点撞上一个趔趄的小家伙。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攥着块啃剩的窝头,见林缚看来,慌忙把窝头往背后藏,脸颊通红。
“进来吧,都进来。”林缚笑着侧身,把窗外的孩子们都招呼进来。瞬间,十几双光脚在泥地上踩出杂乱的声响,却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周先生已坐在长桌主位,面前摊开的“农桑志”上,昨夜百姓们按的手印还带着淡淡的朱砂红。他敲了敲桌子,声音温和却有分量:“今天第一堂课,不讲书本,咱们先认‘土’。”
说着,他从陶罐里取出一把黑褐色的土,捏碎了分给孩子们:“这是黑土地,肥得流油,攥一把能挤出水分,种大豆、高粱最合宜。”又拿起另一个陶罐,里面是泛着沙粒的黄土,“这是黄土地,性子烈,得多浇水、多施草木灰,才能种出好麦子。”
孩子们的小手捧着不同的土,有的捏捏,有的闻闻,那个攥窝头的孩子忽然举手,声音细若蚊蚋:“先生,俺家的地是白的,长不出庄稼,是不是没用了?”
周先生示意他把土带来,孩子连忙跑回家,捧着半布袋白花花的盐碱土回来。周先生抓过一把,放在阳光下细看,又蘸了点水尝了尝(他早备了解药,不怕苦涩),点头道:“这叫盐碱地,是有点倔,但不是没用。”
他转向林缚:“把那包‘耐碱草种’拿来。”
林缚从墙角拖出个麻袋,里面装着毛茸茸的草种。周先生抓出一把,教孩子们如何拌上草木灰:“这草叫‘星星草’,专喜欢在盐碱地扎根,等它长起来,根系能吸走土里的碱气。明年春天,咱们就在你家地里试种,保管能把白土变‘甜’。”
孩子的眼睛亮了,手里的盐碱土仿佛瞬间有了重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仿佛揣着块宝贝。
正说着,张猛扛着个大木箱闯进来,嚷嚷道:“看看我带啥好东西了!”箱子打开,里面是些奇形怪状的木家伙——有带齿的小耙子,有刻着凹槽的木板,还有几个装着水的竹筒。
“这叫‘量雨器’,”张猛将一个竹筒竖在门口,指着上面的刻度,“下雨时看看水积到哪道线,就知道下了多少雨,够不够庄稼喝。”又拿起带齿的耙子,在沙盘里扒拉着,“这是‘分苗耙’,移苗的时候用它扒土,不伤根。”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你争我抢地摆弄,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分苗耙,奶声奶气问:“猛大哥,用这个能种出陈婆婆说的‘耐冻菜’吗?”
“那当然!”张猛拍着胸脯,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等你们学会了分苗,我带你们去后山挖‘灵核泉’的水来浇地,保准菜苗长得比你们还高!”
“真的?”孩子们眼睛瞪得更大,叽叽喳喳的声音差点掀翻屋顶。
周先生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又指向窗外:“光认土、认工具还不够。走,咱们去地里上课。”
一群孩子像脱缰的小马,跟着周先生和林缚往学堂后的试验田跑。田埂上,王老汉正蹲在地里,手里捏着株稻苗比划:“看清楚喽,这株苗叶子发黄,是缺了肥;那株长得歪,是根没扎稳。移苗的时候,得带着‘土坨’,就像抱着你们的小弟弟小妹妹,不能让根受凉。”
孩子们蹲在田埂边,学得有模有样。攥窝头的孩子忽然指着一株稻苗惊呼:“这根上有虫子!”
王老汉笑着递过个小镊子:“别怕,用这个夹掉,记着别捏碎了,埋进土里当肥料。”孩子手抖着夹起虫子,脸都憋红了,却没敢扔,真的埋进了土里,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林缚站在田埂另一头,看着苏眉带着几个妇人往地里撒草木灰。她们手里的木瓢一扬,灰色的粉末落在青黄的苗叶上,像给庄稼盖了层薄被。“这灰是去年烧秸秆攒的,”苏眉一边撒一边教,“撒在菜根边,既能防虫子,又能补力气,比花钱买的肥还管用。”
有个妇人叹道:“以前哪懂这些,种下去就盼天吃饭,今年跟着农桑署学,才知道种地还有这么多门道。”
日头升到头顶时,第一堂课才算完。孩子们却赖在地里不肯走,有的帮着拔草,有的跟着王老汉学捆苗,那个攥窝头的孩子捧着自己种的两株稻苗,走到林缚面前,小声道:“先生,俺能天天来吗?俺想学会种庄稼,让俺娘不用再饿肚子。”
林缚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个刚蒸好的玉米饼:“当然能来。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孩子接过饼,眼泪“吧嗒”掉在饼上,却狼吞虎咽吃起来,含糊道:“谢谢先生……俺以后一定把地种好,长出好多好多粮食。”
学堂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灰的味道,格外踏实。周先生在“农桑志”上记下:“第一课,识土、辨苗、学用工具。学子十三人,皆有向学之心。”写完,他抬头望向地里忙碌的身影——有白发的老者,有青涩的孩童,有挽着袖子的妇人,还有扛着工具跑来跑去的张猛。
林缚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玉米饼:“先生,您看这学堂能撑下去吗?”
周先生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胡子上也不在意,笑道:“你看这地里的苗,只要有阳光、有水、有人照料,能长不起来?”他指了指那些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的孩子,“这些娃就是最好的种子,咱们播下去的不是知识,是盼头啊。”
远处,陈婆婆提着篮子走来,里面是刚摘的耐冻菜,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她扬声喊道:“先生们,孩子们,来吃晌午饭喽!用新井水焯的菜,鲜得很!”
孩子们欢呼着跑向陈婆婆,脚步声震得田埂上的土都簌簌往下掉。林缚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新农学堂的第一堂课,教的哪里是种地——分明是教大家,怎么把日子种进土里,等着它生根、发芽,长出满仓的希望。
阳光正好,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也落在试验田的每一寸土地上,暖洋洋的,像极了灵核散发出的那股温柔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