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郊外
天一的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眼皮抗争。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中的碎片,一点点拼凑、上浮。最终,她费力地掀开了眼帘,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继而缓缓聚焦。
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顶垂着红色纱帘、造型夸张的宽大斗笠,以及斗笠下那张精致得近乎虚幻,却又带着几分疏离与不耐的少年面孔。
少年堇色的眼眸低垂着,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醒了?”「散兵」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醒了就赶紧下来。”
天一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他横抱着。隔着衣物,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与那冷漠表情不符的、支撑着她的力量。
这个认知让天一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双脚落地时还微微踉跄了一下。动作间,后颈传来一阵明显的酸痛感,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伸手按住了那处,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是那位帽子小哥啊......”天一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努力在尚有些混沌的脑海中搜寻着记忆的断片,“我记得...我好像被谁从后面打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刚苏醒的懵懂与困惑。
「散兵」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一句极轻的、带着嘲讽的低语从唇齿间逸出:“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毫无防备。”
“嗯?小哥你说啥?”天一没听清他那近乎气音的话,抬起头,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茫然,像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没事,”「散兵」迅速别开了脸,视线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语气生硬地掩饰过去,“什么也没说。”
“哦......”天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未深究。她继续揉着依旧发酸的脖颈,转动脑袋,开始认真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僻静的山坡,草木葱茏,并非她昏迷前所在的地方。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天一语气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急切:“那小哥,你看到我的朋友们了吗?一个金发的旅行者,还有一个会飞的小精灵!我应该睡了很长一觉了,他们肯定在找我......”
「散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动作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他面不改色地扯谎,语气自然得如同陈述事实:“不知道。或许吧,他们看到我,就跑掉了。”
“是因为......你是愚人众执行官的原因吗?”天一下意识地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
「散兵」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倏地转回头,锐利如刀锋的目光直直射向天一,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探究:“?你怎么知道?”他自认并未表露身份,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女孩,是从何处得知的?
“猜的呀。”天一回答得理所当然。
「散兵」一时语塞,看着对方那副毫无心机、全凭直觉说话的模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
这难道就是典籍中记载的,一物降一物?天然呆克腹黑?
他压下这荒谬的念头,决定不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不再看她,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随手丢了过去。
那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天一手中。入手微凉,正是之前「公子」阿贾克斯给她的那枚代表着特殊权限的「执行官通行证」。
“你认识「公子」?”「散兵」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并未离开天一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天一接住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因为这个!帽子小哥是看在「公子」的份上,才放过我的吗?”
“哼,”「散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双臂环抱在胸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挑剔,“「公子」那家伙,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通行证随便给你,看来你在他那头脑简单的家伙心里,地位还算不错。要是顺手把你解决了,那个烦人的家伙估计又要以此为借口,没完没了地缠着我决斗了。”他将动机归结于避免麻烦,仿佛这只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天一并未在意他话语中的讽刺,反而因为“朋友”被认可而有些开心。
她小心地将令牌收进贴身的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确保放好,然后仰起脸,冲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嘿嘿,不管怎么说,多谢小哥啦!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帽子小哥’吧?”
“你没必要知道。”「散兵」拒绝得干脆利落,转身作势欲走。他习惯于与人保持距离,名字在他看来是一种不必要的牵绊。
天一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他散发出的拒绝信号,小步跟上,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该怎么跟「公子」道谢呢?总不能说‘遇到一个戴很大帽子的好心小哥’吧?那多奇怪呀~”
她拖长了尾音,声音里带着点撒娇般的软糯,眼神却狡黠地闪动着,仿佛吃定了他会有所反应。
「散兵」脚步一顿。他没想到她追问名字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甚至有点可笑。是为了向「公子」道谢?这思维的跳跃路径,让他再次产生了那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有点分辨不出,这个女孩究竟是真傻到了极致,还是大智若愚到了极点。
他沉默了几秒,终是开了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你可以叫我国崩。”他顿了顿,强调般补充道,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矜傲,“别拿我和「公子」那个只会蛮力的菜鸟相提并论。”
(国崩?意为“倾覆国家”吗?真是...好有气势,又有点奇怪的名字。)
雷电影:是雷大炮???·??·????
天一在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不显分毫。她从善如流,眉眼弯弯地唤道:“国崩小哥好啊!我叫天一。”
“知道了。”「散兵」——国崩,语气依旧平淡。他迈开步子,“不想碍事的话,就此离开吧。”这次,他走得并不快,仿佛潜意识里给了她跟上来的选择。
天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她似乎有满肚子的疑问,按捺不住地开口:“国崩小哥,你们愚人众,也在调查那些从天而降的陨石的事吗?”
“.........”国崩停下脚步,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他微微蹙眉,“好奇宝宝吗?”
“毕竟我们也在调查嘛,”天一凑近了些,仰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纯粹好奇,“大家的目的说不定有重合的地方呢?方便...带我一个吗?我保证不捣乱!”她甚至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
国崩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写满真诚与期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厌恶或者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信任?这让他感到极其不适应,甚至有些...无所适从。他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你不怕我?”
“不怕啊。”天一回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思考的事情。她的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闪躲。
“.........”国崩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那双堇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诧异、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习惯于用力量和恐惧支配他人,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的存在。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消散的夜风。
他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哼,不怕死就跟上来吧。跟不上,或者碍了我的事,后果自负。”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浓郁的暮色,远山的轮廓变得模糊,如同浸没在墨蓝色的水中。林间的小径也渐渐昏暗下来。
走在前面的国崩步伐依旧稳定,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跟在他身后的天一,却感觉腿脚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她看着前方那个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国崩小哥...我们,不休息一下吗?天都快黑了。”
国崩脚步未停,头也不回,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惯有的嘲讽:“嘁,凡人的躯体,就是麻烦多事。”话虽如此,他还是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片刻后,他指向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靠近水源的空地,“也罢,就在此休息一下吧。生火,注意警戒。”他习惯性地下达指令。
然而,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回头交代些什么,却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天一,竟已不见了踪影。他眉头瞬间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掠过心头——是遇到了危险,还是......跑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水花声和林木窸窣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天一正蹲在一处清澈见底的小湖边,挽起了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正动作利落地从清凉的湖水中捕捉着几尾肥美的鱼。
鱼:你清高,你拿「深渊」逮我!!
她将捉到的鱼用柔韧的草茎串好,放在岸边宽大干净的叶子上,然后又像只忙碌的小松鼠般,弯腰在周围的灌木丛下认真捡拾着干燥的树枝,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欢快的小曲,显然是在为生火烤鱼做准备。
国崩刚想斥责她擅自行动,目光却猛地一凝。他看到天一毫无防备地一脚踩中了混在草丛中、一株由狡诈的骗骗花伪装的甜甜花!
“噗啦——!”
泥土翻飞,那株被惊扰的魔物瞬间从地底彻底钻出,挥舞着带着尖刺和冰凌的藤蔓,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袭天一毫无防备的后背!
“呀!”天一惊呼一声,感受到身后的危险,下意识地就想向前扑倒躲避,但动作显然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冰冷彻骨、蕴含着怒意的低喝:“渺小的蝼蚁——也敢放肆!”
话音未落,一个凝聚着狂暴雷元素力量、闪烁着刺目紫光的球体,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骗骗花的核心处!
“轰——!”
震耳欲聋的雷暴声炸响,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那株魔物。
它甚至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庞大的身躯就被那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轰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十几米外的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化作精纯的元素微粒和几株常见的材料,消散在空气中。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雷电过后特有的焦糊气息。
国崩周身还萦绕着未曾完全散去的、细碎的紫色电弧,他缓步走到惊魂未定的天一面前,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睨着她,语气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谁让你瞎跑的?找死吗?”
天一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才小声解释道:“对、对不起啊,我、我就是想快点生火,给你做烤鱼吃...没想到会踩到那个......”
天一指了指骗骗花消失的地方,脸上带着后怕和委屈,“是这个...呃...骗骗花它偷袭我...对...是这样的...”天一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在强大的事实面前有些苍白无力,不由得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国崩看着她那副有些狼狈、试图解释却又词穷的模样,以及她话语中那“想给你做烤鱼”的初衷,到了嘴边的、更严厉的斥责,在喉头转了一圈,竟莫名地咽了回去。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给我烤...哼,多此一举...下不为例。”语气虽然依旧不算好,但那股凌厉的杀气已然消散。
天一一听,知道他这是不追究了,立刻抬起头,脸上阴霾尽散,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好耶!国崩小哥你等着,我烤鱼手艺可好了!”
篝火很快被生起,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林间夜色的微凉与黑暗,发出噼啪的轻响。
「散兵」独自坐在一旁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与温暖的篝火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双臂环膝,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透过跳跃的火光,凝视着某些遥远而虚无的东西,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孤寂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混合着鱼肉焦香、油脂炙烤声以及...某种刺激性香料的气味,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微微动了一下,尚未完全抬头,一条串在新鲜树枝上、烤得外皮金黄微焦、卖相居然还算不错的鱼,就突兀地出现在他低垂的视野里。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烤鱼上密密麻麻地撒满了鲜红色的辣椒粉,用量堪称豪放,甚至有些粉末因为递过来的动作,不小心蹭到了他挺翘的鼻尖上,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他顺着举着烤鱼的那只白皙的手向上看,映入眼帘的是天一笑得眉眼弯弯的脸庞。她的脸颊被火光映照得红扑扑的,额角还带着忙碌后的细密汗珠,眼睛里闪烁着比篝火更明亮的光彩。
“国崩小哥,烤鱼好了!第一条最大的给你!快趁热吃,可香了!”她的声音清脆而充满活力,带着献宝般的期待,将烤鱼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国崩看着她那毫无保留、纯粹得刺眼的笑容,不由得怔住了。
篝火的光芒在她身后跳跃,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习惯于黑暗与冰冷,习惯于算计与背叛,却极少面对如此直白而热烈的...善意?或者说,只是一种单纯的、分享食物的快乐?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去接。那双堇色的眼眸在帽檐的阴影下,复杂地闪烁了几下。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动作略显迟疑地,接过了那串散发着浓郁香气(以及辣味)的烤鱼。
指尖在触碰树枝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属于食物的、实实在在的温暖,与他手心的微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一见他接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拍拍手,指向篝火旁架着的另外几条正在滋滋冒油的烤鱼,大方地说:“那边还有呢!我抓了好多,不够吃的话再和我说!”说完,她便像只快乐的小鸟,转身又跑回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翻动起剩下的烤鱼,嘴里还哼着那不成调却欢快的小曲。
夏夜的微风穿过林间,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湖水的湿气,拂在脸上,并不寒冷。但手中这条卖相粗犷、调料撒得随心所欲的烤鱼,却仿佛散发着比眼前跳跃的篝火更加灼人、更加难以忽视的光与热。
国崩低头,目光落在烤鱼金黄的表面上那些醒目的红色辣椒粉上。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张开嘴,小心地咬了一口。
“咔嚓。”烤得恰到好处的焦脆外皮应声而破,露出了里面雪白鲜嫩、冒着热气的鱼肉。火候掌握得确实不错,鱼肉入口即化,鲜美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那大量辣椒粉带来的、强烈而直接的刺激感,瞬间点燃了味蕾,甚至微微刺激着鼻腔。
这味道,对他而言,算不上“呛”,他经历过远比这更强烈的痛苦。但这股霸道而鲜活、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角落。
一种陌生而久违的、难以名状的感觉,顺着食道,悄然向下,缓慢而坚定地熨帖了胸腔里某处常年冰冷、坚硬的所在。那感觉,带着点刺痛,又带着点...暖意。
他握着树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指节微微泛白。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火光投下的阴影中轻轻颤动,掩去了眸底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他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手中那条撒了太多辣椒粉的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