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听到民警描述的情况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比网上的污言秽语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来自亲生母亲的、活生生的、在公共场所上演的“社会性死亡”!
她几乎能想象出母亲在派出所里是如何撒泼打滚、如何口出狂言、如何把自己的伤疤和不堪赤裸裸地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要在她刚刚看到一丝微弱光亮时,就被更深的黑暗无情地拖拽回去?
她握着电话的手冰冷而颤抖,对着电话那头等待的民警,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崩溃:
“……好,我知道了。我……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沈清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她的心,正在被至亲之人,用最荒唐、最残酷的方式,凌迟。
派出所那盏惨白的日光灯,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沈清秋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剥离得干干净净。
她办理完手续,赔偿了超市的损失,在民警混合着同情、无奈和一丝看热闹的眼神中,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依旧骂骂咧咧、试图跟警察“理论”到底的王桂兰拉出了派出所。
王桂兰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趿拉着拖鞋,被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
“拉我干什么?我还没让警察去抓那个狗屁领导呢!”
“沈清秋!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啊?网上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跟那个姓赵的有一腿?不然你怎么当上副厂长的?你说啊!”
污言秽语一下下捅在沈清秋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勉强压制住将那喋喋不休的嘴堵上的冲动。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粗暴地将王桂兰塞了进去,报出那个破旧出租屋的地址。
一路上,王桂兰的咒骂和质问就没有停过,从质疑她的清白,到抱怨养老院条件差,再到幻想汤泽天会来救她们,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异样的目光,让沈清秋如坐针毡,只想立刻消失在空气里。
终于到了那栋熟悉的、墙皮剥落的筒子楼下。
沈清秋付了车费,拉着王桂兰上楼。
老旧的水泥楼梯又窄又暗,声控灯时亮时灭,映照着母女二人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
刚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王桂兰就一把甩开沈清秋的手,因为力道过大,自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扶着斑驳的墙壁站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清秋,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现在没外人了!你给老娘说清楚!网上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为了个破副厂长,就去陪那个赵胖子睡觉了?”
“我王桂兰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清秋脸上。
沈清秋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她体内奔涌,寻找着出口。
她看着眼前这个生养了她、却也一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和病态而扭曲的脸,看着她眼神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索取……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根名为“责任”和“亲情”的弦,在这一刻,伴随着王桂兰最恶毒的指控,彻底绷断了!
“你闭嘴!!”
一声嘶哑、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怒吼,猛地从沈清秋喉咙里迸发出来!
这声音如此之大,如此之厉,甚至震得窗棂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直接把王桂兰吓得一个哆嗦,后面更恶毒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女儿。
沈清秋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疲惫和隐忍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冰冷、锐利,仿佛能刺穿人心!
她一步步逼近王桂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带着决绝的寒意。
“我的脸让你丢尽了?”
沈清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王桂兰心上,“王桂兰!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让谁丢尽了脸?”
“是谁!在我结婚后,还像个吸血鬼一样,不停地向汤泽天索取,把他当成提款机,把我们最后一点情分都消耗殆尽?”
“是谁!在沈家破产后,不是想着共渡难关,而是第一时间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骂我是扫把星?”
“是谁!在我拼命工作养活这个家的时候,不是鼓励安慰,而是不停地抱怨、咒骂、攀比,把我辛苦赚来的钱拿去打牌充阔气?”
“是谁!像个泼妇一样跑到我厂门口闹事,让我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
“又是谁!今天像个疯子一样去超市偷东西,在派出所撒泼打滚,把‘龙神前妻’这块早就被你自己撕碎的遮羞布扯下来,让全江市的人看笑话?”
沈清秋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积压了三年、不,是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倾泻而出!
她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王桂兰就被她那骇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你口口声声说我丢你的脸?王桂兰!你看看这个家!看看你身上的病号服!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还有什么脸可丢?你早就把你自己,把我,把我们这个家,所有的脸面都丢光了!踩碎了!扔进臭水沟里了!”
沈清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圈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此刻的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露出了冰冷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