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此刻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波澜。跟随顾念一巡视,所见所闻已让他固有的认知受到了强烈冲击。而今日朝堂之上,父皇对顾念一那毫不掩饰的赞赏和破格厚赏,以及她再次抛出的三种新作物,更是让他心神震动。他回想起在父皇书房,顾念一不仅举荐人才,竟还敢直言劝谏父皇减缓工程、与民休息!这等“逆耳”之言,父皇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采纳了?
这与他过去所理解的君臣之道、父子之别,截然不同。他自幼被教导要忠君爱国,要恪守礼法,对父皇更是要绝对恭敬顺从,从未想过可以如此……直接地表达不同意见,尤其是涉及国策的重大问题。
他看着前方那个看似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穷能量和胆魄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真诚的困惑:
“顾……顾大夫(他换了个更正式的称呼),苏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
顾念一这才从自己的美食幻想中回过神来,发现扶苏不知何时跟在了身边。她有些意外:“殿下请讲。”
扶苏斟酌着词句,眉头微蹙:“苏听闻,日前你在父皇书房,曾直言劝谏,请缓宫室之工,减民力之役。苏……实在不解,你为何敢如此……直言不讳?难道不怕触怒天颜吗?须知,君威难测……”
他的问题很直接,也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对父皇的敬畏,以及在这种敬畏之下形成的沟通障碍。
顾念一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她看向扶苏,这个历史上着名的悲剧人物,此刻脸上写满了真诚的疑惑,而非质疑。她沉默了片刻,心中思绪翻涌。该怎么回答他?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你爹其实挺讲道理的?还是说我有“系统”护体不怕死?显然都不行。
她抬头看了看咸阳宫外开阔的天空和远处隐约的街市,忽然心生一计。她没有直接回答扶苏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岔开了话题:
“殿下问了这么久,想必也口渴了吧?臣的府邸离此不远,近日刚得了一种海外奇特的饮品,清爽甘甜,颇为解渴。殿下若是不嫌弃,可愿移步寒舍,品尝一杯?顺便……我们慢慢聊?”
扶苏愣了一下,没想到顾念一会突然邀请他去府上。这于礼制似乎有些不合,但他看着顾念一清澈坦然的眼神,以及内心那股强烈想要得到答案的渴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顾大夫了。”
于是,这对奇怪的组合——新晋女爵爷和帝国长公子,一前一后,来到了顾念一那座不算豪华但温馨整洁的小院。
张伯张媪见到长公子驾临,吓得手足无措,慌忙准备拜见。顾念一笑着安抚了他们,只让张媪去烧些热水,然后便引着扶苏到了相对安静的书房(兼客厅)。
她让扶苏稍坐,自己则借口去取“饮品”,溜到厨房,赶紧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大瓶肥宅快乐水——可口可乐!看着那熟悉的红色包装和黑色的液体,她差点流下感动的口水。她找来两个干净的陶杯,将可乐倒入杯中,那滋滋作响的气泡声让她心情愉悦。
端着两杯冒着气泡的黑色液体回到书房,扶苏好奇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饮品”,眼中满是惊奇。
“殿下,请尝尝,此物名为‘可乐’,乃是海外秘方所制,口感独特。”顾念一将一杯推到他面前。
扶苏将信将疑地端起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唔!”
瞬间,那股强烈的、带着刺激性的甜味和气泡感在他口中炸开!他从未尝过如此奇特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惊愕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顾念一看着他被可乐“袭击”的憨直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压压惊,然后才正了正神色,准备开始她的“心理辅导课”。
她没有直接回答扶苏关于“为何敢直言”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角度,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语气真诚:
“殿下,您方才问臣,为何敢对陛下直言。臣现在想先问殿下一个问题:在殿下心中,陛下……首先是一位必须绝对服从、不容丝毫忤逆的君王,还是……一位您可以尝试去沟通、甚至偶尔可以去‘理解’的父亲?”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扶苏的心上。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君父一体,自是君王”,但看着顾念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他陷入了沉思。
顾念一没有催促,慢慢喝着可乐,给他时间思考。
良久,扶苏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父皇……自是君王。苏为臣为子,唯有恭敬顺从,恪守本分,岂敢妄图……‘理解’天意?” 这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敬畏,也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和……委屈?
顾念一轻轻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殿下,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
“陛下确实是千古一帝,威加海内,这一点无人能否认。但殿下,您想过没有,陛下除了是君王,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疲惫、会期望、甚至……会孤独的人。”
“他将您派往上郡,或许在您看来是疏远,是放逐。但有没有可能,在他心中,那是磨练,是期望您能成长为一个足以肩负重任的继承人?他推行种种新政,或许在您看来过于急切,但有没有可能,在他心中,是想着在有生之年,为这个新生的帝国打下万世不移的根基?”
她看着扶苏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温和却有力地说道:
“臣之所以敢言,并非臣不畏君威,而是臣在尝试将陛下既当作君王来敬重,也当作一位……值得辅佐的‘人’来对待。臣所谏之言,皆是出于对江山社稷、对百姓福祉的考量,而非为一己之私。陛下是明君,自然能分辨何为忠言,何为谗言。”
“而殿下您,”她目光直视扶苏,“您与陛下之间,有着这世上最紧密的血缘羁绊。您若只将他视为高高在上的君王,凡事只知唯唯诺诺,不敢表达真实想法,不敢提出不同见解,那您与朝堂上其他大臣,又有何区别?陛下又如何能感受到,您不仅是他的臣子,更是能理解他、分担他压力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