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摁下病虫害这头葫芦,老天爷又抬起了另一头瓢。
进入伏天,靠山屯快半个月没见着一滴雨。日头毒得能把地皮烤裂,河沟子见了底,村里那口老井的水位也下降得厉害,打上来的水都带着泥腥味。
张大山那片坡地,首当其冲。开荒的地不保水,几天太阳暴晒,土就干得冒烟。刚缓过劲来的药材苗,又蔫头耷脑起来,叶子卷边,在左眼视野里,生机白光都黯淡了几分。
“大山哥,再不下雨,这苗怕是要渴死了!”李铁柱看着焦渴的土地,心疼得直搓手。这里面有他每天三块五的工钱,更有他跟着张大山熬过的一个个夜晚和刚刚燃起的希望。
浇水成了头等大事。可水从哪来?
村里老井的水,家家户户都紧着用,排队能排到半夜,根本指望不上。去河里挑?河都快干了,来回几里地,挑上来的那点水,对于这片坡地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张大山嘴上也起了燎泡。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靠天吃饭的艰难。你有再好的眼神,有再多的想法,老天爷不赏脸,一切都白搭。
“不能等死!”张大山发了狠,“我记得后山沟底有个小水洼,以前下雨积下的,应该还没完全干。从那儿挑水!”
那水洼在更深的山沟里,路难走,来回一趟得半个多小时。这简直是个要命的苦差事。
李铁柱一听,脸有点发白,但还是咬了咬牙:“中!俺去挑!”
从那天起,张大山和李铁柱的夜间工作又多了一项——挑水。两人用扁担扛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山路上摸索,肩膀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一晚上来回四五趟,也仅能勉强把核心区域的药材苗浇个半湿。
张大山看着铁柱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晃晃悠悠地挑水,汗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一天三块五的工钱,买不来人这么拼命。这小伙子,是真心想把这事干成。
祸不单行。就在抗旱进行到最艰难的时候,李铁柱家里出事了。
他爹李老蔫,本来就是个药罐子,这大热天一折腾,病情突然加重,咳血了!夜里发起高烧,说明话。
铁柱第二天没来上工。张大山心里惦记,下午抽空去了他家一趟。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李老蔫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李铁柱他娘低低的哭泣声。
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和衰败的气息。李老蔫躺在炕上,脸色灰败,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李铁柱蹲在灶台前,抱着头,一动不动。
“铁柱,老蔫叔咋样了?”张大山低声问。
李铁柱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沙哑:“镇上的大夫看了,说是……说是肺痨加重了,得用好药,还得去医院打针……不然……不然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赶紧治啊!”张大山急了。
“钱……钱不够了……”李铁柱绝望地摇摇头,“上次卖粮食的钱,早花完了……俺……俺没用……”
张大山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看着炕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兄弟,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他摸了摸炕席底下那剩下的不到二百块钱。这是他起家的本钱,买肥料、买农药、以后扩大规模,都指着它。
可是……
他想起铁柱这些日子任劳任怨的样子,想起他挑水时磨破的肩膀。如果连身边的人都帮不了,他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等着!”张大山只说了两个字,转身就往外跑。
他回家,从炕席底下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数,一百八十七块五。他留下二十七块五做应急,把剩下的一百六十块钱,用手绢包好,又跑回了李铁柱家。
“给!先拿着,给老蔫叔看病要紧!”他把钱塞到铁柱手里。
李铁柱看着那一沓钱,愣住了,手像烫着一样缩回去:“大山哥!这……这不行!这是你的本钱!俺不能要!”
“啥本钱不本钱的!救命要紧!”张大山硬是把钱塞进他手里,“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啥都没了!赶紧的,送镇上去!”
李铁柱看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扑通一声就给张大山跪下了:“大山哥……你的大恩大德……俺……俺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快起来!别整这没用的!”张大山赶紧把他拽起来,“赶紧收拾,送老蔫叔去卫生院!”
帮着铁柱把他爹弄上借来的板车,看着铁柱和他娘拉着车急匆匆地往镇上去,张大山站在村口,心里空落落的。本钱一下子去掉大半,坡地的旱情还没解决,前途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不后悔。
晚上,他一个人扛着扁担水桶,再次走向后山。月光清冷,山路崎岖。当他走到坡地时,却意外地看到,地里那些蔫了的药材苗,似乎……没那么蔫了?
他疑惑地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土壤,竟然带着一丝湿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坡地高处。借着月光,他隐约看到,靠近岩石缝隙的那片土,颜色格外深。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这坡地下面,有暗流或者泉眼?因为干旱,水位下降,反而在某个地方渗出来了?
他心脏狂跳起来,也顾不上挑水了,拿起铲子就朝着那片湿润的岩石下方挖去!
如果真有水,那眼前所有的困境,都将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