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能鉴形,亦能通幽,自古便是易生怪谈之物。”古镜?我眉头微蹙。
算盘一边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古镜,一边说道。
“对,一面老旧的菱花铜镜。听说但凡深夜里不小心照过那镜子的人,都会在镜子里瞧见……瞧见自己死时的惨状!”他搓了搓胳膊,仿佛要驱散寒意,“赵家现在已经鸡飞狗跳,好几个下人都病倒了,都说被镜子里自己的死相吓丢了魂儿。”
我沉默片刻,起身将罗盘放进口袋里。“走,再去一趟赵家。”
我们还未出门,赵德海的妻子林氏在一个小保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面色惨白,双目红肿,早已没了平日豪门阔太太的妆容,见到我便未语泪先流。
“七郎兄弟呀!……救救我们当家的吧!他……他怕是活不成了!”林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经过。
原来半个月前,赵德海为了修缮祖坟,雇了几个人清理一位早已绝嗣的远房表叔留下的荒废老宅。
在宅子荒芜的后院厢房里,发现了一面被尘土覆盖的菱花铜镜。镜背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整体虽布满铜绿,却难掩精致。赵德海觉得是祖上留下的宝贝,便带回了家,放在了书房里。
噩梦自此开始。
先是值夜的保姆说听到书房里有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接着,赵德海本人半夜在书房核对账目,打了个盹,中无意瞥了眼镜子。竟然看见镜中的自己面色青紫,双眼凸出,舌头向外伸着,分明是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他惊骇欲绝,当场掀翻了桌椅。自从那天起,他就跟魔怔了一样。白天精神恍惚,夜里噩梦不断,反复梦见自己以各种凄惨方式死去。
去医院检查,说是惊惧过度,开了安神药却毫无效果。更可怕的是,家里两个负责打扫书房的保姆,也跟着病倒了。症状与赵德海开始时类似,一边发烧一边说胡话,都掺杂着对镜中恐怖影像的恐惧。
“我昨天去的时候,那镜子不是好好的吗?又发生了什么怪事?”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是啊,还……还在书房,用红布罩着,没人敢进去……”林氏颤抖着说,“七郎兄弟,那镜子邪性的很!它……它好像认得我们赵家的人!”
我目光微凝。“认得赵家的人?难不成这诅咒不是无差别攻击,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
于是我们跟着赵德海的妻子再次来到了赵家。赵家别墅的风水格局绝佳,没什么不妥,应该是请人看过的。但一踏进内院,尤其是靠近书房的方向,我便感到一股阴寒之气盘踞不散,手中的罗盘也传来持续的震颤。不是强烈的怨气冲击,是绵延已久的腐朽恶念。
我警惕的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面被红布覆盖的菱花镜静静地立在角落的桌子上,如同沉默的诅咒。
我没急着去看那面镜子,转向面色惨白,眼神躲闪的赵德海的女儿,沉声问道:“你爸爸,是在清理哪位叔公的老宅时发现的这东西?这位叔公,和你赵家本家,尤其是……有没有和一个姓沈的家族,有过什么深仇大怨?”
赵一同的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一脸惊恐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再次印证了心中所想。这第三桩阴债,缠绕的并非简单的镜中恶灵,而是一段被时光掩埋、依附于古镜之上的家族血史。那镜中映出的死相,或许正是百年前,某个冤魂的泣血诅咒与预告。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无数个被遗忘的魂灵在黑暗中,等待着真相大白于天下,仇恨得以昭雪的那天。
那镜子白天没有任何动静,为了印证那天梦里的景象,我和算盘留在了赵家。躺在床上默默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赵一同那副见了鬼的模样,让我心里更加确定。这赵家祖上跟沈家的恩怨,绝不是简单的欠债还钱,里头怕是浸着人血。我没再逼问,有些脓包,得等它自己溃烂,硬挤反而会坏事。
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处理那面邪门的镜子。
我让算盘守在了书房门口,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准进来。事实上即使是硬推着,也没人敢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那被红布罩着的镜子前。离得越近,那股阴寒腐朽的气息就越重,袖口里的罗盘震得我手腕发麻。我捏了个静心诀,稳住心神,伸手缓缓掀开了红布。
菱花铜镜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镜面昏黄,像蒙着一层死气。即使没有用手刻意触摸,就已经能感受到凛烈的寒意。我凑近了再次仔细看镜背的缠枝莲纹,那隐秘处的符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师父穷尽心力对抗的东西,竟然在这里让我碰上了。
我不敢直接用手触碰镜面,取出一张黄纸和浸过朱砂的红线。我先用黄纸再次把镜子裹住,小心翼翼地缠绕在镜框上,暂时隔绝它与外界的联系。做完这一切,我才稍微松了口气,准备仔细的查看整个房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赵德海的妻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脸上还化了淡妆,带着刻意营造,与眼下情境极不相符的柔媚笑容。还换了身性感的睡衣,走姿妖娆,妩媚勾人。
“七郎兄弟,忙活半天了,歇歇吧,喝碗羹汤暖暖身子。”她声音软糯,语气也变得不同了。身子也若有若无地朝我靠了过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我眉头一皱,赶紧侧身避开了。“嫂子,不用客气。我和赵总好歹是邻居,帮忙是应该的。”
那女人却不依不饶,把碗放在书桌上,一只手竟搭上了我的胳膊,冰凉的指尖在我身上来回蹭着。
“七郎兄弟,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就全指望你了。只要你能救活那死鬼,我们赵家……绝不会亏待你。”她眼神闪烁,字里行间暗示的意味很重。
我肚里一阵反胃,强忍着恶心。你男人还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她这当老婆的,不想着如何救人,反倒用起这套来了?这反常的举动,越发让我觉得赵家这潭水,深得厉害。
说话间,她朝我扑了上来。“嫂子,请自重。赵总,还在床上,这不合适。”
我冷冷地甩开她,“救人是我的本分,但该有的规矩不能乱。你要真想让赵总好起来,就好好想想,你们赵家祖上,到底对沈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否则这事没个完!”
见我反应不对,林氏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也是个可怜人啊!我也有苦衷啊!那死鬼整天泡在外头喝酒应酬,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问。即使惹下了什么祸,也不会给我们说,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就仗着自己有钱在外面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狐狸精。我俩,我俩已经几年没那个了……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儿子。等过两年外面的狐狸精肚子一大,我在赵家就彻底没地位了。七郎兄弟,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看在咱们两家是邻居的份上,你帮帮我吧!”说完,她又朝我凑了上来,我急忙甩开。
身在豪门也是个可怜之人呐!我叹了口气道:“我会帮你的!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如果你当真念在我们两家的情分上,就请掌握好自己的尺度。”
林氏被我斥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收回手,眼神里闪过被拆穿的慌乱和羞愧,终究没再说什么,扭身出去了。
那女人出去的时候对我留下了一段唇语,没有声音,只有细微的动作。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头疑云更浓。这女人心机很深,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夜幕彻底降临。我让赵家人都远离书房,自己则在镜子周围布下了辟邪阵。然后,我盘膝坐在阵眼位置,将师父那方残破的龟甲置于掌心,准备尝试与镜中的残念沟通。
闭目凝神,意识逐渐沉入一片混沌。冰冷的触感再次袭来,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模糊的诵经声。祭坛的景象比梦里更清晰,那高踞其上的黑影,依旧看不清面目,但那股暴戾、贪婪的邪气几乎凝成实质。跪拜的赵家先祖穿着古代的服饰,脸上充满了狂热与恐惧。
而这一次,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在祭坛下方,并非只有沈家的人被捆绑着。还有几个穿着破烂,面目模糊的乞丐模样的人!主持祭祀的,是个穿着怪异黑袍看不清面目的法师,他手中挥舞的法器上,赫然刻着与镜子上相似的邪徽!
景象猛地一转,是深夜的老宅。那个赵家的远房表叔,鬼鬼祟祟地将这面镜子藏进了厢房的暗格里,脸上满是惊恐与罪恶……
恍惚间,盘踞在高台之上的厉鬼猛然间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它性子凶暴,拒绝沟通,那黑色的滔天杀意粗暴的驱赶我的意识。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原来是这样!果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家族恩怨!这是一场以活人献祭换取某种因果的邪恶仪式,赵家先祖就是帮凶!而那个黑袍法师,极有可能是信奉某种邪教的余孽!这镜子,不仅是记录者,很可能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用来汲取和储存怨气,供奉给那尊邪魔!
沈家的怨魂只是被利用和禁锢的一部分!真正的诅咒根源,是那个邪魔和它代表的邪恶传承!
而林氏方才的异常举动……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她也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我站起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赵家的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但既然碰上了,即使不为正义,为了师父也要和这纠缠百年的邪祟,斗上一斗!不仅要救赵德海的命,更要斩断这镜子和那尊邪魔的联系,省的它为祸人间!
下一步,必须要撬开赵家人的嘴,弄清楚那座老宅子的具体位置,以及那个黑袍法师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
百日劫下,第四桩阴债,已然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